齐沫对于赵英武的叫喊没有任何反应，绝不是因为他听不到对方说话的声音，赵英武开口闭口的动作，切切实实落入了他的眼中，然而他并没有动。
赵英武的半个身子露在天台外面，他表情因为愤怒而扭曲，看到齐沫的无动于衷更是让这种情绪攀上了一个高点，“愣在那里干什么！过来搭把手啊！你难道要对我见死不救？！你还是不是人！”
方识看到西装男人缓慢地转过了头，眉骨和颧骨凹陷下的左眼显得异常怪异，它盯着齐沫，并没有松开手。
“齐老师，它在看你。”方识低声提醒道。
也许是因为看到了方识露出来的半个脑袋，赵英武一下子变了脸色。
这个中年男人的五官完全扭在了一起，紧紧咬着后槽牙，双手抱紧浅浅的天台边缘，“好啊！你们原来是一伙的！你们知不知道你们在做什么？！你们这是——杀人！！不想背上这个罪名，就过来帮忙，听到没有！”
“否则！否则等我回去，你们俩一个也逃不掉！！”
赵英武吵闹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异常空间里，他就仿佛一个不速之客，毁坏了属于这里宁静，将如墨的深潭仅凭一人之力搅成了浑水。
方识看到齐沫对赵英武完全没给任何反应，而是看了看手里的手机，然后用力地朝西装男人所在的方向扔过去。
紧接着，齐沫深吸了一口气，喊道：“时间不多了——！！”
方识从过去见到齐沫起，从来没见过他发出这么大的声音，他闻声睁大了眼睛，看着手机在月光下划出一道长长的抛物线，然后稳稳地落到了赵英武的怀里。
嘎啦——
方识的耳中听到了类似于玻璃破裂的声音，惊得他一激灵。
他立马挺直了身子，睁大眼睛仔细观察周围，却并没有发现哪里有玻璃破碎的痕迹。
这不是他应该在异常空间里能听到的声音，然而如果在原本的就异常的地方，听到了更异常的动静，那就意味着绝不是一件好事。
就是在这一瞬间，他明白了，确实如齐沫所说，时间似乎不多了。
赵英武被手机击中了肚子，发出一声闷哼，他的身体因为吃痛本能地蜷缩起来，这也让他下意识地放松了手上的力道。
这一松，赵英武感觉到身体忽然腾空而起，有什么东西非常用力地捏着他的手臂，只传来一阵难以忍耐的疼痛。
落在他身上的手机也跟着飞扬而起，屏幕扭曲着，不断弹出一条又一条的信息——
那是不断重复着的“就是你”的信息。
紧随而来的是失重的感觉，让赵英武嗓子一下子发不出声音，只看到手机在自己的视野里与他一同旋转下坠，而浅浅的天台楼顶上，看不到一个人。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他自己跳下来一般。
赵英武与他在这里创造出来的噪音一起从天台边缘落了下去，如果忽略那种玻璃不断崩裂的声音，这个地方好像又重回了它原有的样子。
西装男人在方识的注视下朝他们穿过身，却没有过来，只是远远地看着。
然而因为背对月光，它原本就不完整的脸藏在阴影之下，看不出究竟是什么表情。
方识无意识地皱起眉头，似乎是想要上前，却被齐沫一把拽住了手臂。
“转身过，别回头。”
齐沫的叮嘱声轻轻的，逐渐被嘎啦嘎啦的碎裂声覆盖。
还没等方识搞清楚齐沫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他眼角的余光就看到原本挂着圆月的夜空突然撕裂出一条长长的口子。
不，仔细一看，又像是什么原本就在那里的东西，张开了它等待已久的深渊巨口。
方识不由地瞪大了眼睛，感觉有一口气憋在嗓子眼里，让他发不出声音。
而那条口子越开越大，变成了一个布满兽牙、人类牙齿和无数大小不一眼睛的嘴巴，它就那样突兀地出现在西装男人的身后，将原本就微弱的月光完全吞噬殆尽。
方识形容不上来他看到的究竟是什么，剩余的一切似乎全都与四周的黑夜融为一体。
紧接着一只手捂住了他的眼睛，强行将他转了一个方向，耳边传来的是齐沫的说话声。
“不要再看，那不是我们该看的东西。”
方识尝试着从嗓子里挤出声音来，但即使视野处于黑暗，那张难以形容的巨口却已经深深烙印在了脑海之中，“那……是……”
齐沫的声音淡淡地传来，“契约背后的东西，因为它违背了契约，就是要付出代价的……更何况，它已经在这里杀了人，继续存在下去只会变成更危险的东西，被契约的承诺者吞噬，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所以你……之前说的话……是这个……”方识想起刚才齐沫说过类似的话，什么最后一道的保险，原来指的就是这个东西，“可那究竟是……”
方识只听见齐沫深吸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让你能看到怪异的存在，给了你力量的东西……”
似乎是见方识张嘴要说些什么，齐沫立刻打断了他，“不要妄图跟这样的存在交流，你就算问也不可能得到答案……它们绝不会对我们这种微小的存在做有针对性的主观的事情，所以你想知道你的答案，还得自己去找。”
“老师你……和它们交流过吗？”
话音才落下，方识就听到了齐沫的笑声，“怎么可能，我就是听到声音才差点丢了小命的，只是自救活下来之后怎么也逃不过这种影响罢了，我想不开才会去跟它们交流。”
方识张张嘴，没说出话来，他只听到那种玻璃的碎裂声越来越大，甚至变得有些吵闹，感觉那声音从四面八方涌过来。
“这里要崩塌了，”齐沫在这个时候松开了手，方识得以重建光明，“没有了用意念和记忆苟住空间的主人，马上就要不复存在了。”
方识眨眨眼睛，看清楚周围的一切，惊得有些说不出话了。
不仅是大楼，甚至是天空，还有远处那些高耸着的楼房，都变得像是映照在玻璃上的画一样，出现了一条条或深或浅的裂痕。
而脚下的大楼最为夸张，已经出现了一条常人跃不过去的裂隙。
他抬头朝天台边缘看去，那里一个人也没有，夜空变得和之前一样，像是从没发生过任何变化。
紧接着下一秒，方识再次品尝到了失重的感觉，他们脚下原本坚实的大楼，如同玻璃一般全部碎裂，跟着他们一起朝下落去——
落入那看不到底的深渊之中。
风把方识的头发吹了起来，他的心凉了半截，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却是什么也感觉不到。
对了，契约已经毁了，以他现在的能力，根本没有别的东西可以保护自己安然离开。
完蛋了。
这是方识心里下意识的想法，然而仅仅过去了两秒，他听到了另一种熟悉的动静，然后猛然睁开了眼睛。
他转过头，看到齐沫抓着他的胳膊，闭着眼睛，一脸的平静，就好像现在正在往下掉的不是他们一样。
咸腥的味道最先冲入的方识的鼻子里，他莫名其妙地松了一口气。
很快他就看到深渊下面汹涌往上的海水，深蓝色中裹挟着白色的浪花，毫不留情地朝着他们俩人的方向拍了过来。
被海水结结实实地顶在了身子上，说实话那感觉着实不好受，疼得要死。
但方识还是下意识地往嘴里憋了一口气，闭上眼睛，任由海水推着他们不断向上。
直到，眼中重新出现了光亮。
“哈————”
方识猛地吐出一口气，睁开眼睛的时候差点被傍晚的夕阳刺伤眼睛，他赶紧眯了眯眼，才发现病房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好多人。
是的，他平安回来了，就和第一次误入时一样，是被海水带回来的。
方识直到这个时候才意识到，当初是是齐沫把他带出来的，是这个男人身上的力量将他撤回了现实，也难怪当时会说他没有自保能力了。
而等他用目光去寻找齐沫的时候，发现对方已经非常自然地和挤在窗边的人混在了一起，朝外面看着。
方识后知后觉地注意到，那些人似乎在小声地说着些什么，他也赶紧挤到窗口朝外看去。
只见窗外的草坪下面乱成了一团，赵英武的身体面朝下以一个奇怪的姿势趴在地面，一条腿明显骨折朝不正常的方向偏折，而之前见过的那个年轻女生，正拿着手机慌乱地说着些什么。
“天呐……医院也真是遭了殃了，怎么在这地方跳楼……”
“不会是意外吧？你看那两条腿包得严严实实的，要跳怎么自己跳得了啊？”
“但是腿像那样子，还能自个儿去楼上的吗？怎么上去的？”
“哎哟……别说了，不管是哪一种，医院倒了血霉了。”
方识两只手扒在玻璃上，他看到赵英武的手机就安静地躺在他的尸体旁边，屏幕上似乎在无声地播放着什么，只不过周围的人都在他身边乱成一团，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异象。
“走吧，留在这里也看不到什么了。”
齐沫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方识的身后，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用只有他们俩听得到的声音说话。
方识看到手机上的画面似乎也停住了，垂眸眨眨眼睛，跟着一起离开了。
“老师，它想要做的事情，还能实现吗？”
走出住院楼的时候，方识看着草坪那边的一堆人，拉了一下齐沫的手臂，忍不住开口问道。
齐沫看着他停下了脚步，思索片刻回答道：“实现了也不一定是什么好事。”
方识闻言一愣，下意识问，“为什么这么说？”
齐沫没有再答话，而是转身往外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