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早膳极为丰富。
自从朱厚照登基之后,便把皇帝饮食之事交给了刘瑾,让刘瑾在宫外筹办。
其实,明朝的皇帝饮食大多由尚食监来负责。
只不过宪宗皇帝之后,基本上交给了太监处理。
朱厚照的饭量不大,吃了没多少,也就是两个肉包子,外加一碗粥以及一些时令蔬菜。
在吃饭这空档,刘瑾忽然来报,说焦芳求见。
朱厚照看了看外面尚未彻底升起来的太阳,心里有些疑惑。
这在上早朝之前求见,难不成是有什么要紧事?
“既然如此,那就让他进来吧!”朱厚照说道。
刘瑾躬身领旨,急匆匆的下去。
片刻之后,焦芳站在了朱厚照跟前,朝着朱厚照行礼:“臣,拜见陛下!”
朱厚照随着的摆摆手,说了一句“平身”,便问他:“这是有什么急事?怎么来的这么早!”
焦芳的脸上忍不住多了一些笑容,连忙解释道:“回陛下,臣已经想好了推行传奉官制度的方法!”
朱厚照来了兴趣,追问:“哦?这是什么办法,说来听听!”
焦芳倒是一个有趣的人,他清楚吏部尚书与阁臣接触是一件犯忌讳的事,虽说这是皇帝支持的,不过,这种事必须要明面上说给皇帝。
毕竟,要是中间稍微出现点差错,让皇帝产生误会,问题可就大了。
“臣昨夜修书两封,分发给刘健与李东阳,说明臣有与他们联合的意思。他们二人想要拉拢臣,那么就会同意臣的某些想法。
届时,臣向陛下举荐吏部各官,朝臣肯定会认为臣想要把持朝政,到时候,臣再趁机提出传奉官之事,朝臣肯定会认为臣这是为了巩固势力从而落实传奉官,到时候,臣再顺水推舟,就能把这事落下!”
焦芳说的很认真,一五一十,没有任何隐瞒。
其实,这事大可以在早朝之后说,可他害怕朱厚照误会,所以赶在早朝之前,先和皇帝通个气。
焦芳以为自己的这个方法天衣无缝,会让朱厚照赞赏。
可迟迟等了好久,都不见朱厚照的声音。
抬头看去,却见朱厚照正慢条斯理的喝着茶水。
“陛下,您觉得如何?!”焦芳不清楚朱厚照的想法,小心翼翼的询问。
“说完了?!”朱厚照放下手中的茶杯。
焦芳点头道:“完了!”
“唉,朕本以为你是个聪明之人,结果就想出了这个法子?!”朱厚照长长的叹气。
焦芳心中一惊,连忙追问:“陛下的意思是?此法不行?!”
朱厚照摇头道:“何止是不行啊,简直就是没有一丁点的用处。”
“这这这……陛下,这……”焦芳急了,与儿子焦黄中想了大半夜,本以为这个法子没有什么问题,堪称天衣无缝,结果此时皇帝竟说法子没有一丁点的用处。
“你要知道,传奉官是一项备受朝臣诟病的制度,是从上到下,几乎所有的官员都反对的制度。
你以为,刘健和李东阳为了拉拢你,就会同意你的传奉官制度吗?他们充其量会为了拉拢你,同意你举荐的那些人,至于传奉官,那是不可能的!”朱厚照慢条斯理的说道。
朱厚照的看法很简单:文官在面对不同的事情时,会基于自身立场,做出不一样的选择,从而进行争斗。
正如之前,刘健与李东阳的争斗。
但在面对触及同样利益的事情时,将会格外的一致。
这个同样利益的事情有很多,比如清查田亩、比如官绅一体纳粮当差、再比如这个传奉官。
传奉官,说到底是威胁整个文官的一种制度。
这种危害程度,在某种意义上来看,甚至超过了清查田亩。
毕竟,清查田亩,事情繁多,里面能搞鬼的地方太多了。
相互扯皮,相互使绊子,有很多方法能够阻拦或者拖延。
可传奉官,毕竟是有大利于皇帝的制度,一旦落实成为定制,那科举还有意义吗?
谁当官,不都由皇帝说了算吗?
那个时候,朝堂就会彻彻底底的被皇帝掌握。
至于文官们想要升官,那只能把自己交给皇帝。
等到了那时候,和洪武年间又有什么区别?
没有权力的官员,只能被皇帝予杀予夺。
朱厚照很明白,哪怕焦芳愿意与刘健或者李东阳互为援引,可他们也不会同意传奉官制度。
毕竟,这个制度威力太大了。
到时候,他们宁可想办法扳倒焦芳,也不会同意焦芳。
再者,焦芳刚刚成为吏部尚书,根基未稳,身上没有功劳,就想推行传奉官,那是不可能的。
“陛下,这这这,那这该如何啊?!”焦芳急了。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完不成任务,失去了皇帝的信任,他可就完了。
看着焦急的焦芳,朱厚照思绪纷飞。
既然焦芳这个法子不行,那就得重新换个法子,也得给焦芳身上搞点功劳,让他有一定的威望。
“这样吧,今天早朝时,你推举完吏部各官之后,先不要落实传奉官,你要请示朕,罢黜传奉官制度。”朱厚照看着焦芳,忽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焦芳脸色一变,直接懵了。
昨天还让自己落实传奉官,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让自己罢黜传奉官了?
“陛下,您的意思是?!”焦芳有些懵逼。
朱厚照当然不会罢黜传奉官。
只不过,是借焦芳罢黜传奉官,来给他增加一些威望,让他在朝中彻底的站住脚。
让他为后续推行更好的制度,来造势。
至于后续的制度,朱厚照准备采用一个与传奉官类似,却又不叫传奉官的制度来替代。
毕竟,传奉官这个名字,已经臭了。
朱厚照想到的制度乃是:清朝时的官员任命制。
明朝的官员任命制度,一般除内阁大学士、吏部尚书由廷推或奉特旨外,内外百官皆由吏部会同其他高级官员推选或自行推选。
尤其是县令及以下的官员,吏部不需要照会皇帝就能直接任命。
基本上来说,哪怕没有皇帝,吏部也能完成对朝廷内外官员的任命。
对于这些官员而言,效忠皇帝与效忠长官是天差地别的差距。
效忠皇帝,未必会升官,但效忠长官,是一定能升官的。
可到了清朝,清朝为了加强中央集权,就把吏部相当一部分权力收回。
不管多大的官,哪怕是个芝麻绿豆的官,吏部也只有推荐的权力,没有任命的权力。
若是皇帝不同意,哪怕满朝文武都同意,都没法任命下去。
而且,若是皇帝心意某个官员,甚至可以直接空降。
而朱厚照,正是要把这个法子拿出来。
不过,他此时并未知会焦芳,毕竟这个办法,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而且还有很多细节要商定。
“行了,你就按照朕说的去做吧。等下了朝之后,再过来吧。”朱厚照说道。
焦芳搞不懂朱厚照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领下了旨意,退了出去。
焦芳走后,朱厚照伸展了一些身体,大踏步的向外走去。
早朝,该开始了。
有明一朝,除了太祖高皇帝朱元璋、太宗文皇帝朱棣以及亡国之君朱由检之外,坚持上早朝的,恐怕只有朱厚照了。
随着赞礼官的鞭声落下,朱厚照终于坐在了皇位上。
朝臣山呼陛下,早朝拉开序幕。
这朝堂上安静无声,几乎所有人都在沉默,没有人发出任何声音。
似乎之前的争斗已经进入尾声。
不过,站出来的焦芳出现在寂静的终点。
“陛下,吏部员外郎张彩,品行优良,德才兼备,能力出众,自臣担任吏部尚书后,吏部侍郎便有了空缺,臣推选吏部员外郎张彩出任吏部侍郎!”
焦芳站在中间,手中的笏板高高举起,向着朱厚照禀报。
朱厚照看着面前的焦芳,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
这个焦芳不算蠢,能明白他的意思。
朱厚照很清楚,仅凭一个焦芳,很难控制住吏部,所以得把与他亲近之人,安排在吏部各处。
当然这话不能由朱厚照来说,焦芳最为合适。
焦芳此言落下,朝臣反应不一。
刚刚晋升为内阁阁臣的马文升脸色阴沉到了极致,几次都想出来阻拦,可却被刘健死死的拉住。
刘健朝着马文升摇摇头,示意他先稳一稳。
昨天夜里,焦芳派了忠仆给刘健送了一封信。
信上的内容很简单,就是他会考虑与刘健互为援引。
焦芳这封信给了刘健信心,若是能把焦芳争取过来,对他好处甚多。
既然如此,焦芳所做之事,自然不能阻拦,若是引起焦芳的敌意,问题就大了。
“唉!”
马文升长长的叹气,低声抱怨:“朝无忠臣,使奸佞窃居大位!”
刘健听到了马文升这话,只是皱着眉一言不发。
那李东阳与杨廷和也是如此,在焦芳提出这些这事之后,并未有什么反应。
因为焦芳,也给他送了同样的信。
朱厚照的目光从焦芳的身上,来到了李东阳和刘健身上,见他们没有多少反应,渐渐放下心来。
既然如此,那就顺水推舟。
“这张彩朕有所听闻,既然如此,那就升迁吏部侍郎。”朱厚照点头同意。
人群中的张彩止不住激动,脚步飞快的来到了中央,朝着朱厚照连行大礼:“臣,谢陛下!”
朱厚照点点头,说了几句劝勉的话,便让他退了下去。
焦芳又推举了几个人,充任吏部。
那段炅,也从一个翰林学士,也进入了吏部,成为了吏部员外郎。
按理说,吏部员外郎虽然是个实缺,在地位上是远不如翰林学士的。
要是放在之前,没几个人会放着好好的翰林不做,跑去当什么吏部员外郎,毕竟,翰林是能进入内阁的,有着储相之称。
但自从李东阳推行内阁改制后,翰林身上的光环尽数消失,翰林未必能比得上吏部员外郎。
整个过程中,几乎没有人提出反对意见,朝堂平静的可怕。
就在众人以为此事尘埃落定时,焦芳忽然再次开口:
“陛下,自臣担任吏部尚书以来,臣详细审查了吏部的各项文书,发现有个问题需要改动!”
朱厚照询问:“什么问题啊?!”
“臣请撤销传奉官!”焦芳声如洪钟,中气十足。
此话一出,满朝皆惊。
尤其是马文升,更是被惊的说不出话来。
在入阁之前,他就上疏说过此事,可这奏疏送上去之后,就石沉大海,再也没了动静。
现在这焦芳成为吏部尚书后,马不停蹄的培植党羽,扩大势力,在马文升眼里,这是一个妥妥的奸佞。
可这样一个奸佞,怎么突然之间,就要废除传奉官制度?
要知道,传奉官制度对于那些悻进之辈好处最大。
毕竟,只要能让皇帝开心,让皇帝下个中旨就能提拔自己的亲信,这么好的事,焦芳应该是铁杆拥趸才对,怎么还会让皇帝撤销传奉官?
如果是其他人提出来,那么马文升不会有任何怀疑。
可现在却由焦芳提出来,马文升是一万个不相信。
刘健,李东阳等人的想法与马文升差不多,不过,他们却没有马文升那么多的质疑。
只是觉得焦芳,有些不大对劲。
朱厚照看着焦芳如此模样,心中大定。
这本就是之前已经商讨好的事。
不过,演戏要演全套,得让朝臣明白,这焦芳虽然善于拉帮结派,但为人还是可以的。
得让他的威望立住。
思绪一转,朱厚照面容阴冷,大喝:“好你个焦芳,你怎么敢胡言乱语?这传奉官是祖宗留下来的法度,岂能容你更改?!”
焦芳忽的变得正直,竟挺直胸膛,朗声道:“陛下,臣乃吏部尚书,自然要为朝政考量。这传奉官乃是恶政,是为祸天下的恶政,岂能不改?”
朱厚照冷笑道:“呵呵,你们可真是有意思,有利于你们的事,这就是祖宗法度,不利于你的事,这就不是祖宗法度了?真是笑话!”
“陛下,臣之所言,皆乃实话!”焦芳掷地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