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信他？”岁子枫抱胸倚着树干，看着青梧峰走出的清禾。
“我们没的选，不是么？”清禾说道。
“软鳞甲就是上策。”岁子枫说道，言语里虽无责怪，终究有些遗憾。
“都说仙人寿数无极，不知如今我们面对的事情，在漫漫仙途中，算是什么等级的难事？”清禾突然问道。
“寿数无极么？”岁子枫嗤笑一声，当年岑渭师伯已是忘虚巅峰，半步无极，最后还不是三百年而亡。修仙一途中，散修孤立无援，不时面临被人夺宝杀害的险境，外门弟子修为尚浅，入命延岁不过二三百年就是长寿，而那些在灵山中的正统修道弟子，又面临复杂派系斗争，要么在魔兽荒林和秘境试炼中断绝仙途，要么在多方倾轧下难以保全，除了那些已经不知是仙还是魔的掌尊和观主，真正千年寿数的，都藏在天涯海角，一身通天之术仍然需要避世才得以保全。
这样一想，如今不过是低阶弟子的比试，虽然有人做局，但总还是有不少余地。
“仙途凶险，每一次都要做好万全准备，我们并不知道对方有多少底牌……”岁子枫仍然有些不赞同。
“恕我直言，”清禾与岁子枫擦肩而过，“如果这次真的是冲着师父来的，就是高阶修士之间的恩怨，不是我们该应对的……我们身为弟子能做的，不过是尽可能完成比试……”
青梧峰到处郁郁葱葱，风从山林呼啸而过，发出呜呜的喊叫，像是低泣，像是无奈，又像是无穷无尽的哀怨。
“真是……凉薄……”岁子枫看向天边，还有八天，“只有这样的资质，才能走到那么高的地方吧……”
小风观前，七阶台阶上，莲雾静心打坐，准备突破。
清禾从容经过，一步步，走进观里。
她走进正堂，视线落在书架上，只有八天的时间，她不确定自己应不应该修炼，点星入命之后，如何保全？陆清崖十分清楚这个道理，为什么还要撺掇自己，他难道没有想过，以自己的资质，或许根本无法在这么短时间内做到。
不，她隐约觉得，以清崖观主的本事，不会无故出现。排除用自己拖累莲雾的不入流手段，清禾反而觉得，自己点星入命，才是整个局的关键所在。
她伸手拿下一本《入门典籍之七法轮运转法则》。
两个时辰之后，清禾坐在蒲团上，几本典籍随手扔在地上，她捂着额头，开始沉默。
我错了，清崖观主就是闲来无事逗着自己玩，还二层楼。书架上但凡写着入门的她都翻了一个遍，字还是那个字，虽然是古体但勉强能认，单个字她还能磕巴读出来，连起来根本不知道在讲什么。
七法轮？十二经脉？还有莲花轮转，这都是什么……
书上说，想要感应到七法轮的存在，至少要先打坐练习呼吸二十一日以上。难怪师兄们对自己不报希望。清禾觉得，可以放弃了。
有些饿，她从乾坤袋中掏出灵果，四处打量正堂，狭小的空间里，两个蒲团，一个书架，一个茶桌一个书桌，东西寥寥，反倒是头顶的这幅字，有些意思。
清禾左手叉腰站在墙边，打量字画，右手拿着灵果，啃上一口。酸甜的滋味刺激了味蕾，她享受地眯起眼睛，灵台中，那个如同太极的“道”之一字，静静流淌旋转，好似晕开的笔墨，向着周遭无尽延展开去。
清禾无知无觉，她把果核扔到院中，抬起头，突然看见字画上金色的光芒流转。手指忍不住碰触笔墨，身体陡然一轻，直直跌进字画之中。
周遭寂静，躺在墙上的岁子枫睁开眼，正堂不见人影，或许是跑到隔壁休息去了，他摇摇头，继续感受着墙上的剑意。
黄沙遍地，清禾扑了满身沙子，她吐出口中的沙土，抹了一把脸。
狂风呼啸，似乎并不欢迎她这个不速之客，清禾踉跄着找到一处石壁，身体贴在背阴处，勉强躲避风沙。
“这就是二层楼？”来不及细想自己是怎么进来的，清禾眯着眼打量四周，身后是连绵不绝的石窟，黄沙扑到石窟洞穴上，明显被什么挡住了，只能簌簌落下。随即又被狂风卷的漫天飞舞。
“不进洞窟，迟早要被黄沙埋了……”这样想着，清禾双手挡在身前，艰难朝着最近的洞窟走去。她手指扣着石壁上的孔洞，费了好大的力气，终于双手双脚爬到平台上。刚要松一口气，绿珊瑚手串被凸起的石头割断，十几颗晶莹剔透的玉石如同滚珠一般落入黄沙之中。
“哎……”清禾来不及反应，眼睁睁看着珠子跌落石壁，她无奈叹一口气，保命要紧。既然是二层楼，自家地盘，想来总还能回来找找。
她转身踉跄起身，抵着狂风往洞窟里走。
一道金色的结界穿过她的身体，在她身后，无数梵文亮起又寂灭。
黄沙挡在身后，清禾擦擦额头的汗，打掉身上的沙土，转头看向洞窟。这里不是想象的荒凉洞穴，反倒堆着许多藏书，一盏莲灯在矮桌上闪着幽幽的光芒。似乎曾有一位得道高人端坐桌前，日夜苦读，不分昼夜。
清禾的心一下子静了下来。她走到桌前，似乎隐约看到一个单薄的身影，久久盘坐蒲团上，闭目打坐。她鬼使神差地在对面空地盘坐下来，闭上眼睛。
“星辰浩瀚，岁格无极……每个人都是天边一颗星辰……”古老的声音响起。
清禾睁开眼，她置身银河之中，落眼漫天星光，华彩万千。
“点星，就是找到自己的那颗星么？”清禾看着周围的星子，它们在自己身边缓缓流淌而过，耀眼又静谧。此时她仿佛融入星海之中，无边无际，无知无觉。
突然，一道金色的火球直冲门面而来，清禾快速侧身，火球擦肩而过。大片星子陨落，无数火球从天边直直坠落，星河燃起赤金色的火焰。
“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找到你的命星，就离开吧……”古老的声音震荡着，诉说着。
“我的命星，是什么样的？”清禾看着周围，一道流火落在身边，“如果我的命星不在星河，而是这遍地火焰，又该如何？”
“人求长生，仙求永生，唯有神，求得毁灭。”
“你有天人之智，却无天人之身，神火会焚烧你的识海肉身，无异于自寻死路。还是，寻一颗命星自去吧……”古老的声音叹道。
清禾看着周围的星子，它们星光暗淡，在流火星辰的攻击之下，无力反抗，只能不住颤抖。如同受尽欺凌的人间孩童。遇到祁宴之前，她是一介孤女，祁宴死后，她是一抹孤魂。如今被师父带入仙门，然而仙家圣地，比之人间更加残忍苛刻。她不愿再受世道欺凌，无力反抗，无力挣扎。
“若我非要以星火入命呢？”清禾的眸子中映着漫天赤金色的火焰，神色坚定，无法撼动分毫。
“星火入命，即是自取灭亡，若是不能在有限时间内突破境界，你的灵识和肉身将会在修行中灼烧殆尽，直至魂飞魄散。即便顺利度过难关，星火入命不为世道所容，你将成为三界的敌人，注定在轮回中受尽劫难……如此你也要做此选择么？”
“对。”清禾没有丝毫犹豫。
“何苦？”天边的叹息传来。虽然从一开始，就已然预料到了答案。
“因为我，无路可走。”清禾抬起手掌，一颗金色火流星缓缓落于掌心，炽热的火焰灼烧着掌中皮肤，带来丝丝痛楚，她微微皱眉。
人生看似处处都是选择，处处皆是同伴，然而无论如何环顾四周，都似暗夜独行，不知灾厄在何时降临，不知铡刀在何处落下。她不愿再受人间欺凌，不若逆流而上，以蝼蚁之姿，瞥一眼天道，问一句，人生何辜。
手掌缓缓靠近灵台，火流星似乎感受到自己即将被困，开始猛烈挣扎起来。
然而这是清禾的灵识识海，不由它放肆。
眉心灼热发烫，火流星距离自己的灵台不过半寸。
“若是无法驾驭命星，你将爆体而亡……”这是最后的忠告。
清禾的眸子被流火映出金色，她喜欢那些安静流淌的星子，它们乖巧自在，可是，没有力量。如果获得力量注定与生死为伍，与毁灭同行，她也绝不后悔。
猛地闭上眼睛，火流星钻进她的眉心，滚烫的灼热瞬间自眉心而下，穿透四肢百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