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没死?”清禾跟在男人身后,那人穿着破烂麻布衣服,身形佝偻,头发糟乱,遮的整张脸面目全非。
“你死过了,又活了而已……”男人声音沙哑,听起来像是七老八十,即便佝偻着背,身形比寻常老叟还要高大一些。草鞋在地上脱出长长的痕迹。
“是你救的我?”死而复生,清禾自然是不信的,她跟在身后,手里握着那枚刀刃。
老人转头,透过长长的须发,眸中有一瞬间的清明,“你已了断红尘,跟我修行吧……正好缺个关门弟子……我这些年识人不清,徒弟个个缺根筋,你做了小师妹,好带带他们……”
清禾眉头微微皱起,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古怪。可转念一想,这老人也很是古怪了。
“修行,是什么?”她问道。
老人抬手指指天上,“做仙人……”
清禾跟着祁宴的时候,多少也听过,东洲大魏国的皇族和世家背后,都有仙府坐镇。传说整片大陆上,有仙山九座,东洲独占三座,有三山四府之说。
想来是三座仙山,四处仙府,拱卫皇城。
“神仙插手凡尘事,是仙,还是人?”清禾冷笑一声。祁宴的身份,是十五年前叛乱皇族的将门祁思远的后人。三年前新皇登上皇位大赦天下,本就在赦免之列。如今旧事重提,有此杀戮一说,不过是党争的下场罢了。
仙府卷入凡尘斗争,哪里还算的上神仙?
老人走在前面,眼皮子抬了抬,“天门一道关,不是谁都能入。自称仙人的,也不是真仙人……”
这女娃娃不过十六七岁,倒是看得清楚明白。
不知拐了几里路,眼前突然现出连绵高山,巍峨延伸,白色的雾气笼罩其间,比起寻常人间的山脉,景致缥缈,让人莫名生出一丝神往。清禾站在吊桥前,看着远处的山峦,心中不免有些震荡。
“这是东洲最大的仙山,青沱山,连绵纵横三千里,雾里仙山不知数。”老人附身咳了两下,踏上长着青苔的吊桥石板。两边是镂空的锁链,清禾上前两步,托住老人的胳膊。
“怕了?”老人视线扫过清禾的手,又看一眼吊桥之下,山风呼啸,黑黢黢地如同深渊巨口。对比面前高耸的山峦,想来山涧更加深邃难言。
“您年纪大了,我扶着您安全些……”清禾眸子扫过无尽深渊,她本就是死过一次的人,如今封闭心神,倒没有多么害怕。
老人嘴角动了动,想要施展法力,然而内里修为空空,只能尴尬笑笑,“呵呵,好……”
吊桥还算稳当,踏上平地,身边有一块石碑,其中字迹似用手指写成,却入石三分,可见功力。
“摆渡人,糊涂仙。”清禾以为会是修仙证道之类的至理名言,再不济也该是青沱山石碑一样的标志,没想到凑近了是这六个字,什么意思?她转头问老人,谁知老人却走到不远处的桌子前,拿了枚仙丹扔在嘴里嚼了嚼,又指指登记簿,“小风观,关门弟子,清禾。”
“今日入山门。”
清禾走过去,那值日的小弟子穿着素色纱衣,腰间和头上系着同色的青鸾缎带,简单质朴。
“小师祖,您这般年纪,就收关门弟子啊……主山的师祖们都还没关门呢……您……”小弟子见老人这模样,也不惊讶,可见不是头一次。
“废什么话,记。”老人指指簿子道。
清禾走过来,小弟子上下打量一眼,眉目温婉中带着清明润泽,未修行就有这般神光,实属难得。他在簿子上鬼画符一般登记完,掏出一枚木制玉简递给清禾,“这是山门玉牌,戴着可随意出入,等到修行入门,可自行刻字其上。”见清禾有些懵懂,道,“滴了血,这玉牌就是你的,旁人拿了也没用。”
清禾点头谢过,把玉牌揣在怀里。
“如今没有广招弟子,清禾师叔安顿好后,还需十日内前去弟子阁测灵识,领仙服玉石。”
“多谢。”清禾道。不曾想刚入门就长辈分。
小弟子摆摆手,拿出自己的玉牌,棕色木质上写着“旭尧”两个大字,也是龙飞凤舞的,清禾琢磨半天才看清楚。
“外门弟子,旭尧,在弟子阁中做事,修炼我不济,不过日常事务有不清楚的,可来弟子阁寻我。”旭尧看起来和清禾差不多大,也是十六七的年纪,圆脸丹凤眼,敛着眸子十分平易近人。清禾不过生人,却如此谦逊,如此只是个外门弟子。可见山门之中,深不可测。
“有劳。”清禾淡淡点头。
“走吧,为师带你去观里。”老人似乎调息了几瞬,身体直立起来,双手背在身后,往山中走去。
“站住!”身前突然闯入一道白色身影,清禾还没看清,手腕就被人拽住。
一个个头不高,脸色红润的男修,拽住了她。
“麟巧师叔,别冲动!”旭尧猛地站起来,压低声音,手指指指前方。
那男修头上系着红色的凤鸾缎带,偏头看一眼老人背影,也不害怕,喊道,“小师叔,师侄我今日炼就一柄测灵识的法器,不若让师妹先试试,给您掌个眼,成么?”
老人走了几步,扶着一块大石头坐下,示意他随意。
男修不敢耽搁,后退一步拱手道,“师妹有礼,在下麟巧,是青梧峰内门弟子,今日炼就法器,偶遇师妹可见缘分。”他从怀里掏出十几个白色石子,每个拇指大小,三角形状不一,此时随意堆在手心里。
这不过是小孩玩的石头罢了,清禾不明所以地指着他的手掌,忍不住问道,“石头?”
“不不不……”麟巧伸出手指,故作高深地摇了摇。他看着伸长脖子的旭尧,得意地抬手点点眉心,指尖微微泛着金色,而后在石子上轻轻一点。
只见那石头很快动起来,在掌心摆成一个小小的太极图。
清禾没见过这样神奇的事情,觉得清奇,“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我受引路石的灵感启发,炼制的测灵识的法器。只需要把灵识附上去,就能显示此人灵识有多宽广,以后的修行路能走多远。”
“这看起来很复杂啊,还是没有弟子阁里的灵识镜好用……”旭尧拆台道,“这太极图是什么意思?”
“你懂什么……”麟巧嫌弃道。
“灵识镜只能显示亮度,通过亮度衡量识海大小,只能根据修炼等级分十阶,测个大概。而我这个法器,可是细化到了十阶中的上中下三境,共三十个等级,测算灵识的细致程度,那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麟巧手臂一挥,意气风发道。
清禾看着一坨石子,尴尬笑道,这脸皮倒也算是人间罕有。
“那这太极图……”旭尧问道。
麟巧翻了个白眼,就差把你是猪么写在脸上,见清禾目光灼灼地看着他,轻咳了一声,“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数字越大,等级越低。”
“那你这也不是数啊……”旭尧挠头道。
孺子不可教也!麟巧伸手拍他的脑瓜。
“太极为二,以修炼等级而言,就是第九阶……”清禾轻声说道。
“师妹尚未入门,竟有如此慧根……”麟巧竖起大拇指,叹道。
“不对啊……”旭尧摸摸脑瓜,疑惑道,“如果分了三十等级,那岂不是第十阶中境?”
麟巧眨眨眼,觉得此处的确有些歧义,细细打量石子后,笑道,“非也……点星,入命,抱元,守中,通幽,灵照,莲开,守寂,忘虚,无极。这十阶当中,上三阶的无极,忘虚,守寂,对应圆满的一,太极的二,山川的三,不分细致等级。九数之后,从十开始计算的等级,对应第七阶莲开,莲开之后的,可以细化上中下三境。”
旭尧脑子不好用,听了半天,脸都皱成一朵菊花,道,“师叔这也太难了……”
“明明是你太笨……”麟巧嫌弃道。
“这是什么?”清禾学着麟巧的模样,手指点点眉心,并没有什么光亮落在指尖,她集中了一点意识,手指传来微弱的光,趁着两人说话的功夫,在石头上点了点。石头很快动起来,转瞬间成了型。只是这形状,有些奇怪。
“你怎么……”麟巧刚想说,未入门的修士怎么可能操纵识海,他本想让她滴血来试,然而眼前的石子转移了他的注意。
“这是什么?”旭尧头歪成十字花,“看起来像两个圆贴在一起,又像是麻花……”
“你个吃货!”麟巧嫌弃道,不是圆形,不是太极,不是山川,也不是其他等级的数字,眼前这个图案像是寻常女修系缎带的蝴蝶结样式。
老人神色微妙一瞬,又沉寂如初。
“麟巧师叔,你这法器定然是坏了……”旭尧嘲笑道。
“你再说,我把你打坏……”麟巧恼羞成怒,握拳威胁道。出师不利,竟然测出个奇怪的形状,他沮丧地挠着头,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小崽子折腾完了吧,跟为师走吧……”老人起身,转身踏上一条小路。旭尧和麟巧不敢说话,清禾点点头,跟着离开山头。
人一走,石头彻底散开。麟巧看着一坨石子,陷入沉思,半晌,“不行,我要去找大师兄问清楚……”
“哎……”原本打哈欠的旭尧一下子跳起来,还没抓着人就没影了,他皱皱眉头,“师叔啊,你这不是惹事么……”你那大师兄寻常身边就围着不少弟子,这一去,不出半日,整个青沱山都会知道,小风观的岑寂师叔,收了一位关门女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