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军的重炮一字排开,依次射击,巨大的声响震耳欲聋。广州城墙剧烈的震动一刻都没有停下来过。每一发炮弹击中城墙就激起一团碎屑,虽然竹筋混凝土的强度和刚度远胜砖块砌筑,但一些部位已开始出现细细的裂痕。
这次清军可没有炮击一会便驱使士兵登城,他们像是知道明军趁夜抢修的办法似的,没有给出任何的喘息之机。
现在的红衣大炮连续射击三次就要进行降温,一个时辰大概能发射二十发左右。城下攻城的炮兵采用的是轮流射击,每一组炮具需要冷却的时候,必定有其他炮组接替,以保持火力不间断。只要保证一天之内不超过一百次射击就没有大问题。
这样算下来六十门重炮开火,一天发射五个时辰,总计六千发炮弹。就算考虑到炸膛、哑火,五千发怎么也是有的。别说竹筋混凝土城墙了,就算是加的钢筋也禁不住如此巨大的反复冲击。
清军也是志在必得,眼见已快入冬,再不取得一些战果就得退兵。到时候什么恭顺王续顺公,都是清廷追责的绝佳对象。
城头守军也纷纷还击,但自己的目标是炮座,对方的目标却是城墙。两相对比,命中率有着数量级上的差距。
狂轰滥炸下已经有城垛开始损坏,一发炮弹再次击中开裂的城垛,顿时炸开一团四射的碎石。城墙上的守军一下子就被放倒了一片。
“将军,这样下去城墙可能坚持不住啊!”一名副将赶忙过去指挥,将受伤士兵拖到完好的城垛后面,随后跑到总兵面前说道。
“无妨,保持城头火力”,苏文光面无表情,也没有下达任何改变的指令。
他久居军中,自然知道现在官军是个什么样子。乘胜追击可以,痛打落水狗可以,守城可以,但要说到出城与严阵以待的敌人冲上一冲,那是万万不行。
这个与武器、甲胄无关,与平日操练关系也不大,基本上就是这几年来数次战败,而且是惨败造成的原因。现在的官军早就被建奴吓破了胆,说句难听的,就是患上了恐清症。
勇将悍卒也不是没有,但是数量少得可怜,大都是些亲兵家丁。对面数万大军围城,自己派个几十百来人出去,除了送死之后再一次降低士气也没什么其他作用。
此时清军已经炮击数轮,城垛多有损坏,甚至一处铳台也被击中,炸开的口子仿佛在龇牙咧嘴一般,露出里面已经躺倒的士兵。
苏文光淡定的根基大都来自坚固的城墙。不仅如此,东墙中段的大东门已经堵死,南边的小东门靠近珠江上的水军,北边的水关更不可能是敌人的入侵通道。只要城墙不塌,一切就都好说。
然而现实往往事与愿违,正在城楼观察敌情的苏总兵却听到北边传来一阵巨响,四下张望却并未发现端倪。
“快去看看!是哪里的声音!”
亲兵领命而去,片刻之后就返了回来:“将军!大事不好!北边水关塌了!”
“说清楚!是城墙塌了还是水闸塌了!”
“将军”,亲兵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水闸塌了!闸门上方也垮塌了部分城墙!塌下来的砖石刚刚堵住水道,可以行走!”
这下再不能淡定了,苏文光朝外一看,已有一队清军直冲着水关方向而来。
这水关原名铜关,是广州东濠连接内外的水道上的关卡,因大儒湛若水在此讲学而得名。关口下为水道,中设铁闸,顶部为拱形结构与城墙相连。
按常理这里是不会成为进攻一方的突破口的,毕竟没几个人会划着船攻城,因此防御重心也没有放在此地。可好死不死,一发炮弹刚好击中关口上方拱形部,垮塌下来的砖石又刚好与地面平齐,同时因为外包的混凝土城墙又没有完全垮塌,留下了一个两人高、二丈多宽的通道。
更麻烦的是此处没有瓮城。之前皇帝建议每处城门都建一个瓮城,唯独水关这里行不通。此地房屋紧密,要动土木势必需要拆掉部分,可这里的房子极其难拆。
难拆是因为这里一处学宫,一处二圣宫,为了修个瓮城要动这种地方,差点引起广州本地学子上书抗议,最后只得作罢。
苏文光当机立断,下令附近守军前去堵住。当明军刚刚赶到,便已经看到一队清兵朝着洞口而来。
“都给老子守住了!”一名把总才指挥手下列阵完毕,两方人马就在这堆瓦砾之上猛烈相撞。
前排的明军士兵首当其冲,没有施展任何个人勇武的余地,便被对方利刃捅穿。后面的士兵毫不退缩,踩着战友的尸体继续上前抵住。
洞口的空间实在是太小,很快尸体就堆了一层,鲜血渗入地上崩塌的碎石缝隙,顺着水道染红了下游。
白刃战是最直接的,也是最残酷的。洞口中声嘶力竭的呼吼和受伤后的惨叫声此起彼伏。“顶住!顶住!不能让他们进来!”把总身先士卒:“后面就是广州城!你爹娘婆姨还在城里!”
可清军貌似是发现了这个破绽,决心在此处扩大战果,后续又来了一营士兵支援,看得城头上的守军暗暗着急。虽然火铳击倒数人,但没法阻止对方前进的脚步。
阵线也渐渐内推,明军看上去后继乏力,马上就要顶不住了。这时一名士兵看到城墙下横七竖八放着一堆之前运送水泥黄沙的两轮车,心头灵机一动,便喊道:“用这个!推过去挡住他们!”
十几辆木质手推双轮车抵在最前,堪堪占满洞口宽度。第二排士兵拿着长矛,闭着眼睛从人缝中就是一阵乱捅,前排的清兵身上顿时出现数个血窟窿。
这个地方过于狭小,举起火铳眼前看到的全是同僚的背影,只能用冷兵器一点一点把对方抵出去。最开始推车的明军士兵已经全部阵亡,后排的战士接过把手继续用劲向外推去。
清军一开始想着是近身白刃作战,多是带的刀盾,结果被双轮车卡住,勉勉强强能够到对方,却再难杀伤。
“推出去!推出去!”前排的明军士兵额头青筋崩起,脚跟撑地,用尽吃奶的力气向前推着,双方战线终于一点一点挪到了城墙外面。
城头守军见清军被抵出城外,立马当头一锅新鲜美味的金汁浇下。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后,这个城墙的意外缺陷终于暂时解除了危机。
此刻郑安因为接到苏文光的口信,也带着抢修班来到了现场。身后一条数十人的队伍,人手一辆双轮车,车上满满当当,全是水泥竹筋等物。
“将军可有大碍?”郑安见一位将领受伤,上前询问。
“折煞我也,哪敢称将军!”把总肩头鲜血直流,但还好不是致命伤,见营缮司的人过来自然知道是要做什么,当下马上招呼还能动的士兵道:“赶紧!把尸体拖开!”
郑安也是轻车熟路,开始令民伕调制砂浆。不一会儿,洞口已经收拾干净,除了碎石瓦砾上的鲜红,再没留下其他的痕迹。
随即几名匠人搬来一堆奇形怪状的混凝土块,像拼积木一样组合起来。
“再劳烦将军,中间的碎石还要搬走,清除一个五尺宽的沟来,才放得下这个箱涵。”
“箱涵?”把总一头雾水,这营缮司说的话咋就听不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