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对面敌营阵后的正白、镶红二旗正在前移!”
城楼上士兵观察到异常动向,立马报给下面守城的将官。
广州总兵苏文光站在东边城墙望楼之上,正在看着远处不断移动的清军阵营:“那可是满营,他们的旗帜前移,应当是要亲自督战了。”
苏总兵此前被皇帝授命主持广州防御,尤其是最为关键的东城。他是吕大器推荐的,朱由榔完全不认识这个人。但是毕竟是兵部尚书点名,皇帝本着“不懂就听专业人士”的原则,毫不犹豫地下达了任命的旨意。
此时一名副将问道:“将军,建奴恐怕这次是动真格的了,要不要从其他方向调一营过来支援?”
“暂时不必”,苏文光拒绝了这个提议:“若是蚁附,就由得他登,自有炮子招呼;若是建奴先行炮击,那调一营过来也无甚大用。”
皇帝亲自设计的拐角铳台和外挂式蜂巢式射击点,在之前的战斗中大发神威,他是亲眼所见,才对防御云梯登城如此有信心。但是现在的情形,清军分明就是要先行炮击。
“不知道建奴到底准备了多少火药,但现在这个样子,前面起码摆了六十门炮。看样子是想速战速决。若炮击后改为蚁附攻城,到时候再协调兵力也来得及。倒是营缮司那边......你去与郑员外郎见一下,就说本将的意思,提醒他料敌从宽。从现在开始抢修的人力、材料最好是提前预备,而且要尽量多些。”
随即苏文光看了一眼周围的亲兵参将,缓缓说道:“看来建奴此番是想赌上一把,咱们这次就得偿其所愿,让他们好好领教领教,这广州城不是想来就来,说走就走的。”
......
当日清军全天都在调整,整个营地人头攒动,但并未发起攻击。反而是到了晚上派了一些斥候散兵到城下骚扰,折腾了大半夜才消停下来。
第二天一大早,在广州府城东城墙三里宽的范围,黑压压的人潮开始涌动。
前驱的自然还是降卒,有些人扛着土包,有些人扛着木板,看来今天是要一次性将东边所有壕沟填平才肯罢休。
正白、镶红二旗的满营督战队直接站到了前面,就在清军阵地最前排成了一条线。凡是没有退兵的命令而后退越过这条线的,全部就地处决。
不仅如此,为防止有人浑水摸鱼绕道返回,每一批填沟的炮灰背上还用墨汁作了一个记号。就算你没有直接退回这条线,只要收兵之前出现在后阵的,同样斩首示众。
虽然这任务是九死一生,但大家都知道,填沟完毕还能后撤,多少有点生机。下一批抬着梯子登城的,才是真正的死路一条。
城头的重炮开始发射,实心炮弹跟以往一样,在人潮中划出道道血红的线条。清军队列中的人却没有空闲恐惧,只想着若是早一点把土包扔下,便能早一点回去。只要能往回跑,今天活下来的几率又能增加一分。
“王爷有令,偷奸耍滑、攻城不力者,一律处斩!”督战队站在城头重炮射程外,齐声大喊。
眼看人群离城墙越来越近,城头飞起蝗虫一般的箭枝,火铳手也在指挥下以轮击之法开火。最前面的炮灰像是被割草机扫到一般倒下,后面紧跟着的人要么沉默,要么大吼,要么哭嚎着疯狂奔跑。
一名衡州大明官军的降卒也在其中,他被押着跋山涉水来到了从未到过的广州。一路上老天眷顾,没病没灾,甚至在前面几场作战中也没有受伤。此刻正铆足了劲朝前狂奔。
“快了,快了!扔下土包就能回去了!”
眼看壕沟越来越近,城头一发炮弹直冲着他而来,击中了旁边原本的明军战友。
战友的身躯像烂布袋一样在巨力冲撞下腾空弹起,还在空中打了几个转。这名降卒顿时觉得有些温温热热的东西掉在了自己脸上。
伸手一抹,有黑的,有红的,有白的,有黄的。黑的是泥,红的是血,白的是脑子,黄的是粪便。紧接着,又有一根长长的、软软的东西挂在了自己脖子上。
他条件反射般伸手抓住甩开,却发现是一截肠子。那软乎乎、滑腻腻的触感仿佛还停在自己后脖颈上,于是再也忍不住,顿时觉得胃中一阵抽搐,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壕沟还有二十步,看上去近得好像是伸手就摸得到的距离,但停下来却是他这辈子做的最错误的一个决定。正当他抹了一把嘴角准备继续冲刺的时候,却觉得眼前越来越黑,平日里看上去就蜜瓜般大小的炮弹,此刻却遮蔽了他的整个视野。
“砰!”的一声,这位曾经的明军士兵瞬间化为了空中四散的残渣,唯有眼前的景象在不停地旋转,再旋转,最后剩下的部分像一团垃圾一样摔在地上。
“当时要是跟建奴拼死一搏,最坏也不过如此了吧?”
这是他最后的意识。
这样的场景并不是孤例,杀人的兵器没有任何的怜悯,无数家里的儿子、丈夫、父亲抛下人世间眷念的一切,将生命毫无意义地挥洒在这片焦黄的土地上。
更为惨烈的是,清军士兵的阵亡并不全是守城一方造成的。有些填沟的降卒跑到途中,便因为过于恐惧城头的炮火,扔下手中的土包便想着逃回去。二个满营挡在他们回程的路上,派出数十名甲兵疯狂劈砍。凡是掉头返回越线的一律格杀。
有些见到督战队便再次折返,像蝼蚁一般冲向城下。还有些完全吓破了胆,只跪在地上流着泪苦苦哀求,但这种行为毫无作用。督战队如同没有听见一般,走上前去便是一刀了结。
“下一次应该就是要炮击了”,城头上,总兵苏文光毫无表情地观察着战局,“随后便是蚁附登城。”
没过多久,城前的壕沟尽数被填平,两军之间的平地上到处都是杂草般的尸体。清军阵营也开始动作,让出了数个通道,云梯车被缓缓地推到了阵前。
而早已准备在最前的数十门红衣大炮已经装填完毕,随着一声令下,重炮纷纷开始射击。
自清军抵达广州城下至今,最猛烈的攻击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