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师昨夜刚到,或还在后堂歇息”,李明忠略显紧张,皇帝大动干戈的跑到韶州来,绝对不会是小事情,十有八九,还是来问罪于何督师。
“将他绑了过来!”
不一会儿,何腾蛟身着睡袍,头发散乱,五花大绑地被押到了府衙。
“陛下为何辱我!?”
堂堂督师被弄成如今这个模样,在场文官多面露不忍之色,尤其是此次随驾的瞿式耜,张口便要出言劝阻。不过皇帝没给他这个机会。
“你丧师失城,难道还有怨言?”朱由榔问道。
“陛下!”何腾蛟辩道:“那总兵刘承胤、张先壁等人,性习凌烁,状似蛮人,小胜则公行抢夺马匹财物,大败则一泻千里、望风而退。臣即便决心死力杀虏,却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你倒是会说话”,朱由榔冷笑道:“你身为湖广总督,掌全省军政大权,统兵驭将本就是你分内之事,如今却以此为由替自己分说?”
没想到的是,何腾蛟接下来的辩驳,居然又扯到另一个人的头上:“若不是那堵胤锡,偏要接纳闯贼余孽,一时间兵员大增,银子银子没有,粮食粮食欠缺。这些贼军顽性不改,不拿赏赐就出工不出力,此并非臣无能所至!”
“放你娘的屁!”朱由榔本来还没大怒,听对方把罪过竟然摊派到堵胤锡和忠贞营头上,一时间没忍住,爆了粗口:“你还有脸提闯贼二字?”
“去年堵胤锡督领忠贞营在荆州城下流血的时候,你是如何向朝廷奏报的?你说荆州已复。结果呢?你自领一军,却不战自溃,让敌人长驱直入。既不抵抗,也不预警,就眼睁睁看着勒克德浑杀得李赤心损兵折将,堵胤锡堕马折臂!”
“别人领闯贼余孽,为大明攻城略地;你自有嫡系,人员齐备,粮秣优待,可又立下了些许汗马功劳?”
“你自开督府,却军食不给,创征义饷,不经奏复,以意为轻重,每亩溢额派者五倍以上,犹嫌不足,竟然预征至两年!”
“一次性收了十年的税,居然有脸说是给不起银子,才导致手下将士令出不行?”
朱由榔确实是怒了,虽说上位者天然地带有一点“再苦一苦百姓”的倾向,但前提是你收了钱得办事啊。现在弄得百姓民不聊生,这仗却打的一塌糊涂。何督师在湖广经营一年有余,搞出的结果却是军民两伤。那不好意思,只有新账旧账一起算了。
“陛下有所不知啊”,何腾蛟双目赤红,咬牙说道:“湖广之地,就是一个钱少帅多。臣虽说号称控弦数万,但里面派系林立。有贼军,有官军,有甲申之前降了官军的贼军,还有降了建奴又回来投官军的贼军。”
“单是那闯贼余孽,就分了忠贞营、郝摇旗、王进才、牛万才四派,官军里面又是左镇楚兵出身,又是滇军出身,又有北兵出身。一个个一群群,山头各据,实难一统。确非臣无能啊!”
“哦?”朱由榔听了这番辩解,又是一问:“那你迁延日久,不去接应思文帝入赣,却令迎驾队伍屯于湖广江西边界,也是无能所至?”
此话诛心至极,任你巧舌如簧,只要拿不出充分理由,便是一个死字。
虽说没人有读心术,但从何腾蛟的表情来看,多多少少是说中了一点的。
这位湖广总督一听此言,便瘫坐在地,脸色煞白,形容枯槁,口中嗫嗫嚅嚅,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何腾蛟既不善识人、又不善驭人,搞得湖南派系林立。黄朝宣、曹志建、张先璧、刘承胤这些都是他一手提拔,却不思报国,只知道祸害百姓、排挤顺军。最后弄出的局面,居然是隆武朝廷指挥不动大军阀何腾蛟,何腾蛟指挥不动跋扈自雄的小军阀,实在是荒谬。
打个仗也是拉稀摆带,去年初在岳州坑死了队友;去年九月起兵北伐,结果被清军马蛟麟的几百骑兵打败,追杀几十里地;今年就更不用说,岳州、长沙、衡州一个接一个,全部失守,丢城的速度比人家行军的速度还快。孔有德怕不是想休息一会儿,这位都不给别人机会。
一时间朱由榔甚至觉得,田见秀、袁宗第带着二十万人到湖南的时候,要是直接夺了何腾蛟的位置,说不定现在湖广的局势还要能好上那么一点。
皇帝愠怒攻心,随即环视四周,眼神又一次盯到了侍卫腰间的剑柄上。
“陛下不可!”瞿式耜这回学聪明了,之前陈际泰那一幕可千万不能再来一次。这朽木般的大明朝堂可经不起这种折腾了。而且这回的对象乃是正儿八经的湖广总督、武英殿大学士、太子太保,你皇帝要当庭亲手杀死重臣?还是文官?想都别想!
瞿式耜一个箭步挡到朱由榔跟前,还没开始劝说,一旁的吕大器却发声道:
“陛下,新营终是响马,湖广将官山头林立也是实事。垂成之功,或真有为其所误也未可知。”
“吕卿也认为,忠贞营等人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闯贼余孽?”朱由榔冷冷地问道。
“非也”,吕大器拱手又道:“官军势小,或难与建奴抗衡,此乃大势,臣并不想否认。但借兵闯军余部,与湖广将官刚愎,各是一码事。”
“那忠贞营原为李自成麾下,烈皇驾崩此旅难逃原罪。身为大明臣子,对其心有忌惮,陛下,臣觉得,也是人之常情。”
“陛下既论云从(何腾蛟)罪责,则应当就事论事。总督湖广,或有功有过,有功赏之,有过罚之。但若是揣测之罪,更应细细查明。如若不然,反伤朝廷君臣之和。”
这番话有理有据,既顾及了各方的面子,又点出了当庭滥杀的后果,最后还把朱由检的陈年旧事拿出来当做大义说了一道,不得不说这兵部尚书不是白当的。
朱由榔眼睛盯着侍卫的剑柄半晌,好不容易把目光移开,找了府衙正堂主位坐下,只觉得全身有气无力。
一而再再而三被臣子劝住,自己怒气积郁又得不到释放,着实是难受。虽然自己知道身为天子,绝对不能胡乱杀人,更不能亲自动手,不然就是自掘根基,但怎么就是这么憋屈呢?
“成,那还是先说说永州的事情吧。”
最终朱由榔还是服了软,只是吩咐何腾蛟暂留韶州,以观后效。至于他那个湖广总督,清军说不定都已经杀到永州了,这个职位实际上也就是个虚名而已,留着就留着吧。
本来打算歇一晚就走,朱由榔正要休息,却听张同敞来报,城外有火把闪动,疑是大批兵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