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是庆贺“持剑使之女”归来的宴会,但大多数来宾都把赵玄德当成了此处的主人。
只有几个中原帮派的首领对秦九颇为热情——“李姑娘”是个实打实的中原人。而鸿鹄派毕竟已经在乾山传了几代,不可能偏向他们。
季月明充当了牵线搭桥的角色。
然而七八个前来结识的人,秦九最后只记住两个。
一个是铁手帮的帮主,四十多岁的女人,人称“冯河恶虎”徐四娘。膀大腰圆、打铁经验丰富,但有些憨直。季月明对她颇为敬重。
一个是义气门的门主,三十出头的男人,人称“寒刀赶月”金玉楼。病恹恹的,眉毛耷拉着,一副愁苦相。不过他所属的“义气门”,倒是乾山最大的中原帮派。常备三百刀客,矿工、酿酒工、挑夫、纤夫、屠户等不计其数。
等到所有来客都走完一套虚礼,赵玄德讲完一大段之乎者也,便是正式落座的时候。
此时赵玄德似乎想起了今日的主题,便装模作样地请秦九坐上主座。
在他看来,秦九这一路上都老老实实,处理飞马堂时也没多嘴,必然是个懂事的。
于是便想和她推诿一番,最后再“勉为其难”的接受对方的敬意,顺势成为宴会的主人。
再之后,他就可以提出“选定盟主”之事,让乾山英豪们共同推选出“临时的乾山之主”——也就是他自己。
如果那时“李姑娘”也开口支持,他就更加名正言顺。哪怕以后道路通畅,朝廷重新入主乾山,自己也是做了“维护安定”的好事。
再凭借明里暗里培养的各种势力,到时候新的“持剑使”上任,也得敬他三分。
这般美好的明天……唾手可得。
想到此处,赵玄德不由露出了谦谦君子般的微笑。
但是秦九坐了上去。
毫不犹豫,连一个眼神都没有。
秦九不跟他拉扯飞马堂的事,是因为没有意义。
她现在主要对两件事感兴趣:保护师妹们的安全,以及复仇。如果和这两件事无关,她就尽量不管。
那么,坐在什么位置,和这两件事有关吗?
至少在秦九看来,关系很大。
首先,她并非那种智力超群、将敌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人,很多时候只能用自己的直觉做事。但仅凭直觉是难以找出真凶的。
所以她必须闯入旋涡中心,逼迫潜藏的敌人向自己出手,从而暴露踪迹。
其次,她将事情闹得越大,敌人就会在她身上投入越多精力,从而忽略隐藏的师妹们。
可这种行为对赵玄德来说,无疑是挑衅。
“真是可笑,哪里来的野丫头,还真把自己当大人物了。”赵玄德还未开口,便已有人替他“打抱不平”。
那人似乎是某个本地帮派的领袖,手下弹压着许多流寇土匪。
“诶,陈兄此话不对,太过分了。这明明是持剑使的女儿。只是……这位大小姐,持剑使大人死得一干二净,仅凭那季门主和一块玉佩,真能证明你的身份?”身旁一人插言。
“**的,你们算是什么东西,也来质疑李姑娘的身份!”铁手帮的徐四娘怒斥。
“呵!持剑使的女儿从没露过面,据说是身体虚弱、不便见人。中原人不如从街上捆个乞丐,倒令人信服。”又有人开口。
“就是。再说李家人死得一干二净,连家仆都没剩下。凭什么她就能活?”
“君远姑娘掌握着持剑使的家传剑法,身份绝不会有问题!”季月明急忙解释道。
“既然如此,那就在场中舞一遍,让大伙见识见识啊!”那名流寇头子笑道。
“君……”季月明侧过头,刚想劝秦九施展剑术,却忽然明白过来。这些人只是在想方设法地侮辱“君远姑娘”。若是真的乖乖上去表演,恐怕就成了笑柄。
秦九也清楚此事——但她反而更加放松了。因为这表明,在座的人其实并不想要真正的“持剑使之女”,只想要一个“符合他们心意”的符号。
“不是虚弱,是太强。”秦九忽然开口。
“什么东西?”流寇头子没明白她的意思。
“所谓身体虚弱,只是家父的托词。实际原因是,我太强了……”
“强到不像个大家闺秀,强到会惹来很多麻烦。”秦九神色坦然。她不担心这些话会带来质疑。
实际上,质疑的人越多越好。最好这些首领每人都对她出手一次,让她看看到底谁是杀害师父的凶手。
就算都不是,她也可以借此提升“锻体功”。毕竟那是门需要挨打才能变强的功法。
“你这娘们……”流寇头子忍不住站起身来。
遗憾的是,秦九并没能等来他的攻击。
因为他刚站起来,就被人拍倒在地。
“我听说各大门派的厉害人物都在此地赴宴,怎么掺进来了这等货色。太不豪迈。”
众人转头看去,发现一个小山般的身影踏入厅中。
此人光着膀子,露出虬结的肌肉。蓬松的胡子遮住胸口,双臂挂满金饰。
正是那雪山宗的赤勒上师。
他的身后没跟着那队“乐团女仆”,而是一位笑眯眯的老者。
“原来是那天遇见的师妹做主请客!”赤勒一眼就认出了秦九。对方豪迈的力气让他印象深刻。
于是随即从腰间取下一串珠子,扔了过去。
“这是那日污蔑你的劣徒,权当赔个不是。择日不如撞日,我们再打一场!”
而赵玄德在旁边看着此般场景,阴沉的脸色变得更加扭曲。
雪山宗是他暗中邀请来的,本想作为“四方团结”的代表,坐实自己的盟主地位。不料那个蠢笨的蛮僧也跟着来了,而且一开口就将秦九当成了此地的主人。
好在那位老者还是识大体的。
“赤勒,不得无礼。”老者皱起眉头,轻声呵斥。
他也是雪山宗的上师,按理和赤勒地位相同。
但他同时还是赤勒的师叔,所以赤勒对他向来恭敬。
“央玛师叔。”赤勒低头躬身,退到老者身后。
这位被称为央玛的老者点点头,这才走上前来。
他先恭敬地向赵玄德合十行礼,然后才看向秦九,称她为师侄。
对上秦九漠然的目光后,央玛的内心涌出一些歉意。可赵玄德已经开出了让他无法拒绝的价码。
“解厄师侄,我总听度元师姐提起你。如今一看,果然是福缘深厚之相。不过既然已遁入空门,倒已不适合掺和此般俗事……”
这老僧虽然是夷人,可说起话来却是一副中原人的姿态。
然而他还未说完,门外又响起另一个声音。
“李姑娘只是在那菩提庵暂住,从未持戒。谈何遁入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