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很宽,一百平方大小,鸡粪到处是。门前小部分由不规整的石头铺成,与石头路相通。其他部分则长着杂草,堆有生活垃圾。
院子边上有棵十余米高的大枇杷树,有独树一帜之感。
这里视野开阔,除了两边满山的柏树林,能瞭望到凤冠山下的一段利音河,还能看到河对岸的“半岛”一角,连太阳升起的地方也是那头。
房主说,城里起雾时,这里能看到云海。
还说,四周这片地不好耕种,没谁想要,差不多是他一家的。
这才是农家乐的理想之地!乐山、乐水、乐石、乐树、乐云、乐田园。那些热门农家乐,大多被山顶和房屋包裹,乐不了这些。
这是户守宝不当宝的人家!兰蝴的改造灵感和激情就上来了,建议房主要把它开发起来。
得知村里要搞建设,还要修条路过来,兰蝴就建议,把院子和周边环境利用起来,建个唯美型农家乐,还可以像大理丽江那样去建民宿,让大家来赏风景,来住宿看日出。
房主在这里看了半辈子风景,不认为这边风景独好,尤其讨厌到处是石头,影响了种田。但他很想做农家乐发点财,只愁客人嫌远不来。
那就让标新立异的房子和院子吸引人来!别的农家乐主打吃和玩,这里可以靠景而生。
简单改造下来,也得百万起步。要做高端些,千万也不多。
房主吓退了,他最多能筹出二十万。
兰蝴就说,枇杷树也得种上几年才能挂果,这么好的条件培育几年就能成王炸,哪怕每年垒一些石头,多年后也会有巨大的改变。
她建议做个远期设计规划,然后一期二期三期分步按设计图实施。
如果中途能吸引到投资人加入,就相当于加入催化剂,可以将简易版迅速向高端版升级。
倘若不按她的设计规划去落实,颠覆核心理念与格局,胡乱改造,最后的效果无法保证,弄不好就跟别的农家乐一个模样,好品质大打折扣。
就这样,房主请兰蝴做了简易的、高端的两种规划设计。誉橙公司则为其完成一期房子和院子周边改造施工。前后花了七个月。
兰蝴建议院子取名“云花坞”。坞,是指四面高中间凹下的地方。而这家房主,姓邬。
七年已过,恍若隔世,云花坞还是用的那个名字,LOGO还是她设计的汉字标识。
它只是兰蝴众多设计中的一项,差不多被遗忘,却被冷洋提起。
网络上,近两年关于云花邬的分享照片才突然多了起来,兰蝴平时错过了。
这回搜索到那些照片,她感动不已——它已超出了她的设计理想,高端版本的。
她要来这里亲自看看,看看由画面变成现实的作品,要去感谢那位姓邬的中年房主,他该年过花甲了吧。
巨石依然远远就能看见,通往云花坞大门的路已是双车道水泥路,停车场比规划的还要宽敞。今天是工作日,也停有十余台车子。
枇杷树更茂盛了,上部的一簇簇的金黄果实可望不可及。
当年粗放、普通的砖房、院子、圈棚不见踪影,它们分别被改造、扩大,有一面被夸张的落地坡屋顶覆盖,组合成为相映成趣的三座艺术造型房子。它们灰瓦白墙,分别成为住宿区、品茗区、餐饮区。
窗户,成为取景框。有的建在房顶上,能观巨石之美。有的狭长,能纵览天地河流。有的宽如画卷,能横扫日出、云海和青山组成的千里江山图。
池塘、果园、走廊,随处都见石,处处花相随,坚守着“以石为重,以花为趣”的设计理念。
身着艳丽的游客正在金黄的凌霄花前打卡拍照,那花藤的洞状造型,也来自当年的设计。不过,凌霄花在另两处地方也铺张着盛开,并非设计中有。
超出规划格局之外的,还有露营烧烤区,多了天幕与帐蓬。当年并不流行这个。
今天有点雾霾,天空很晴朗,但看不清山下的河流与东边那座山。
这已不是当年的云花坞!兰蝴欣慰着,她佩服的不是自己,是那个能把图纸一步步变为现实,并成功运营起来的房主,不,他该是老板了。
设计只是第一步,运营下去,才能赋予设计生命。
在原砖房改造的接待室,兰蝴见到了姓邬的老板,却迷惑了,这是位与自己年纪相仿的男人,问她“你找我干什么”的陌生人,细皮嫩肉衣着光鲜的,不是她要找的人。
兰蝴本想问他,那位老房主邬老师去哪儿了?心想,问了又怎么样,是要人家请客么?她可不是趁着中午来要饭的。
于是,她换了话题:“这农家乐太漂亮了。我想找你问下,这院子的打造,是请谁来策划的?”
邬老板坐在旁边,小心谨慎地打量着她,答道:“这不是农家乐,是含民宿的露营基地。你问这个干什么?”
兰蝴谎称道:“我老家也有个院子,想请这位设计师来设计下。”
邬老板说:“你也来问啊!……怎么这么多人来打听!还是那句话,算是誉橙公司的于老板吧!”
于老板!兰蝴的胸快气炸了!她不由问:“谁说的?”
邬老板听出她语气的异常,愣了愣说:“我爸说的。”
“你爸在哪儿?”
“去世了。怎么了?”
兰蝴一阵难过,心凉透了:“这院子的设计图能让我看看吗?”
“那不行。我爸说,不能让别人来照搬我们的。”
兰蝴苦笑。尽量别让外人看图纸,以免人家先下手仿造,这是她曾给老房主说过的话。
她就说:“这基地已经呈现在大家眼前了,别人也能照搬呀!”
“我为什么要给你看图纸?我又不欠你的。”邬老板不好气地说。
“我只想看看,图纸上的设计师那栏,署的是谁的名字。”兰蝴恳求道。
“没有署名。只有誉橙公司到处盖着章。”
兰蝴清楚地记得,自己在图纸右下角署过名,肯定地说:“邬老板,那图纸就是我设计的,不可能没有署名。”
邬老板大吃一惊,不相信:“你——,也能做设计?”
兰蝴说:“是我做的。能拿出来核实下吗?”
“你贵姓?”
“免贵姓兰,兰花的兰。”
邬老板招呼服务员给兰蝴上了杯本地热销的凤翎白茶,说:“原来,你就是兰老师呀!我爸提起过你,云花坞就是你取的名字吧!”
“是的。你爸还找算命先生算过,说这名字很合八字,能旺后人。”
“对,对,对!我信你了。这名的确很旺我家。”邬老板连连点头,没有在乎是否旺他爸本人。
兰蝴心有遗憾,却也好受了些:“难道,你爸就没提过,设计师是我吗?”
“那时我还在外面读书,我爸讲起这里的事,我没上心。”邬老板说,“不过我还记得,我爸说过,是位姓兰的女设计师最先提出想法。我以为,是中年女人,原来你有这么年轻!”
“我本来是想见见你爸,听听他的改进意见。没想到……”
“我爸一直就很满意,没什么意见。但是我爸也说,图纸,是公司的于老板完善的。”
“让我看看图纸。”兰蝴大体明白了,但她仍想弄个清楚。她没想到的是,从他的话推算下来,他比相貌还年轻。
设计初稿出图后,于总会审核,会提些修改意见,基本是些细枝末节,并非建设性和创造性意见。图纸交稿后,兰蝴忙于其他设计,没有到现场看施工,只从发来的施工照片、竣工照片上看效果。至于图纸是否被改动,于总当着客户说了些什么,她不知道。
“图纸没在这里。就算给你看了,又怎么样呢?”邬老板说,“我们并没有完全按图纸施工。这么多年,很多人都参与进来,从来就没看过图纸。”
是啊,自己看到的施工场面,也仅是第一期,后面几期,她一无所知,也没有再关心过它的成败。自己有什么资格来要求人家做这做那!
兰蝴反觉得自己失态,起身提醒道:“按不按图纸来,那是你们的权力。如果,你们不按图纸要求施工,将来可能会付出代价。”
“我又不是威胁大的。我最怕的代价,是那块大石头滚落下来。”邬老板指了指那巨石的方向,呵呵笑道。
“这基地挺美的!愿它美下去!”兰蝴转身出门。
邬老板在前台拿起一瓶苏打水跟了上去,递给她说:“兰老师,谢谢你吉言!你别计较我的话啊!我爸生前很感激你,我就当你是这里最早的设计师哈!”
兰蝴没有接那瓶水:“有些地方显然不是我的设计。我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