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武植第二次见识这个时代的军营。
驻扎在阳谷城外,谷山脚下。
不待武植靠近,就有箭矢落在身前不远处。
“军事重地,来人止步!”严正洪亮的声音传来。
“阳谷县步军都头武植赴约来见孟指挥!”
“等着!”
武植只好原地等待,手中摸索着孟明合给他的铁牌。
牌身黝黑,上有双兽盘踞,两侧云纹,牌面正中有一列铭文:诏命皇城司察事。
大概一柱香的功夫,就见一圆脸少年逻卒小跑出来,兴奋喊道:
“武植哥哥!”
别人怎么看,武植不知道,但被焦仲这般喊人,他总有种社死的羞耻感。
焦仲拉着武植便向营中走去,边走边道:“军中规矩多,武植哥哥见谅,明合哥哥知道你来,可是高兴得很呢,你是来加入我们的么?”
语气虽然兴奋依然,但焦仲一入营门,声音就刻意压低到几不可闻,步伐也正经严肃起来。
营中戒备十分森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四周还有箭塔合围,一伍一伍的军士交替巡逻,当真是龙潭虎穴一般。
孟明合的大帐位于营地中心,除了守备军士,周围一丈之地空无一物。
来到大帐门口,焦仲突然被一逻卒唤走,武植只好独自进帐。
“哈哈哈,武兄弟,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前来,想好啦?”看见武植,孟明合热情道。
“敢问孟指挥,您让焦仲带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欸,怎么还是孟指挥,叫孟兄。”
孟明合正色道:“实在抱歉,武兄弟,此事涉及我皇城司密档,出于兄弟情分,我才稍稍透露,其实已经触犯了皇城司的规矩。当然,如果武兄弟是自己人,那就另当别论啦。”
“孟指挥,你到底看上了武某哪一点,为何非要让我加入皇城司?”武植无奈道。
“自然是看武兄弟顺眼呗。”
见武植转身欲走,孟明合收起玩世不恭的姿态,脸色严肃道:“皇城司逻卒都是层层选拔而出,少有例外。但对一种人,皇城司可以特例!皇城司察事天下要的是不畏权势的果敢之人,武兄弟你敢当我面杀辽复仇,正是皇城司最需要的那种人,更何况武兄弟棍法着实不俗,我皇城司怎会拘泥与形式,错过武兄弟这般人才!”
“我这么优秀的么?”武植心底嘀咕,孟明合的一番话,一时间武植也自我怀疑起来。
“孟指...孟兄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武植并非不识好歹之辈,今日前来,正是来找孟兄给口饭吃。”
“哈哈,来我皇城司,自然是一起吃肉!”
“那孟兄,我这入皇城司可要什么章程?需要我去东京办个入职什么的么?”
“这要看武兄弟如何选,察事司逻卒其实分明察、暗探两种,明察自然是我们这种身份公开之人,而暗探往往有多重身份,明面上与我皇城司并无干系。不过明察有着不成文的惯例,非军伍出身不能做明察;暗探自然就没有这个要求了。”
“而且高官阶的明察,如亲从指挥,是可以发展不等额的暗探,而这样的暗探只需在司里备案就可。”
“看来这暗探更适合于我,想来孟兄也有此意。”
“不错,对于有暗探下线的明察,司里都喜欢称呼为牧羊犬,因为每一位暗探都是披着羊皮的狼。怎么样,形象不?”孟明合又开起了玩笑,似乎这就是他的本性。
武植暴汗,涩声道:“再形象不过了。”
“孟兄既然此时选定我,想来还有其他不得不为之的理由?”
“这你都猜到了?”孟明合有些意外。
“让我再猜猜,孟兄明明已经将辽人细作一网打尽,却不回京复命,想来是此事并未完结。而辽人细作突然深入我大宋腹地,必有缘由,孟兄停留阳谷想必与此有关。至于想让我为暗探,莫非此事需要水磨工夫,而孟兄不可能一直呆在这里。如何?”
“哈哈,武兄弟,你真是给我带来大大的惊喜,你果然天生就适合我皇城司的差事。没错,你说的对,也不全对。”
“我此前所说也并非虚言,我确实对武兄弟非常欣赏,皇城司确也求贤若渴,武兄弟不必对此多心。”孟明合顿了顿,继续道:“同时,我也确实有在阳谷发展暗探的想法,那日被你杀死的细作还有同党,据他的同党招供,他们此行的目标人物在谷山一带现身。”
“谷山在我大宋腹地,如果没有内应,这些细作远在大辽,如何能锁定目标的?”
“这内应之人十分谨慎,我们在阳谷这些时日,下了多次饵,他都没有上当,所以我才有了发展暗探的想法,不信他永远不漏马脚!”
“辽人的目标人物?”武植好奇道。
“是的,本次辽人南下是带着锄奸任务来的。大辽军情司有个叫高峰的掌旗使反正,归顺我大宋,辽人自然不会放过他。他是渡海归国的,在登州上的岸,入京途中被辽人另一支刺杀小队遇上。入京队伍被杀散,他也成了惊弓之鸟,阴差阳错的逃入沂蒙山,又到了谷山之中。”
“原来如此,孟兄可接到了人?”
“虽有波折,但还顺利。说起来,这事情的起因还要从童太尉使辽说起,童太尉从燕京带回来一个人,叫马植。此人为大辽光禄卿,因得罪了朝中权贵,满门尽灭,只剩了他一人。而这位军情司指挥使是马植的结义兄弟,畏惧株连,也选择反正归国。”
“童太尉非常看重这位马植,据说是受了马植之请,才亲至皇城司,希望勾当相公着精锐接应高峰入京。”
“马植...马植...”武植不自禁的念叨这个名字,好生熟悉呀。
突然,脑海里闪过一些电影画面。
想起来了,他在现世看过一部叫《海上之盟》的影片,讲述宋金联合灭辽的故事,具体情节他已经记不太清楚了,但因为主角马植是位武植喜欢的青年戏骨演的,所以他还有些印象。
“怎么?武兄弟也听说过马植?”
“自然是没有的,就是莫名有些熟悉。”
“哈哈,你们二人都以植为名,想必是这个原因罢。”
武植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说,想起此行的目的,便问道:“孟兄,现在可以告诉我那份密档了?”
“早就准备好啦。”说着,孟明合就从身后几案上取出一份公文扎子模样的文件,然后递给武植。
密档上的信息,武植都不感兴趣,就被一对阿力格的身份推测震得五雷轰顶。这才知道,那日狮子楼被他杀死的辽人细作全名萧·阿力格,极似大辽兰陵郡王萧奉先之子,萧奉先是大辽国舅爷,其女萧贵哥是天祚帝宠妃。
尼玛,武植有种踩了地雷的感觉。
生平第一次杀人,就惹到了一国权贵,一想到将来要面对层出不穷的报复,武植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武兄,这阿力格当真...?”
孟明合自然知道武植在担心什么,解释道:“这阿力格确实有些特殊,咱们的探子见过他在兰陵郡王府邸出入,而萧奉先有一幼子自小在外学艺,所以阿力格的身份只怕八九不离十。”
“不过,武兄弟先不用着急,虽然你为暗探,我们不能公开你皇城司的身份,我今日便飞书勾当相公,为你请功,官家其实有意对大辽用兵,必然重赏杀贼义士,怎么也会封赏个散官。那么阿力格就是死于两国交战,生死在天,阿力格技不如人,萧奉先怨不得任何人!”
武植这才松了口气,连连感谢!
在营中蹭了一顿午饭,武植才讲起此行的第二个目的。
正是为了昨日宴会之事。
武植并不知道自己阴差阳错的在张县尉一干人心中树立了贪财的人设,总觉得张县尉敢于明目张胆的直言贪墨之事,必有所依凭,如果他拒绝了,那么接下来可能就是无穷的麻烦。
武植如果孑然一身,自然毫无畏惧,但他已经跟潘金莲、孟玉楼、武格等等捆绑在了一起,他不想因为自己的冒失,将他的亲人兄弟陷入危险之中。
思来想去,最优解就是给自己找个保险。
论后台,在大宋朝,能跟皇城司掰手腕的可不多。
于是,武植便将张县尉的谋划在孟明合这里倒了个干干净净。
出乎意料的是,孟明合的反应非常平淡,似乎习以为常。
“孟兄对张县尉、花公公他们这般国之蠹虫不气愤?不意外?”
“不气愤,不意外。”
“不说花公公这样的皇家奴婢,就是朝廷衮衮诸公,哪个清清白白?官家仁慈,常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分就行。武兄弟看着办就是,真的有算账那么一天,我自然出手护你。”
“这样,我找军中文书做一份档,言明此事,那么你就是受我委派调查阿胶贪墨案,分润的财物,你都记录成册,到时候便是证据。”
“如此,就请孟兄多多费心了。”
“武兄弟安心,我孟明合必定保护好自家兄弟!今后你的重心要多放在辽人内应之事上,我自然为你解除后顾之忧。”
“孟兄放心,我一定尽心尽力。不过孟兄可有怀疑对象?”
“扑朔迷离,不过,我猜测可能与县衙中人有关,武兄弟如今是阳谷步军都头,倒是便利摸查衙中之人了。”
“县衙?会是他吗?”
武植的心头再次泛起顾知县的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