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六。
甲寅月,壬戌日。
宜:祭祀、安葬、移柩、除服、馀事勿取。
忌:诸事不宜。
杨箴是早上偷偷走的。
大师叔走的时候,会不会是肩上扛着竹竿,竹竿后边挑着行李,像是自己离家出走时那般呢?李静尘想。
完了,我哥真把我丢这儿了。杨修禅想。
九鼎演武我一定会去,大师兄迟早也会败在我的剑下。姜令儿想。
希望大师兄会回来。白兰儿想。
大师兄一路顺风。陈亮想。
愿望落空了啊,不知道大师兄的心愿会是什么呢?陈月想。
李安南翻来覆去睡不着,坐直了身子骂道:“走了就别回来。”
他随后叹息一声,便又没心没肺地睡去。
旺财陪在陈述身边,陈述望着天空说:“大师兄再见。”
在这天,王玄黓一道剑气飞出白帝城,越过天下第一关,送往朝歌城,在凌霄殿前,被一道至强的气息拦下,随后剑气化形,一道王玄黓的虚影从剑气中走出,睥睨朝歌城道:“欲害杨箴者,杀无赦。”
一道无法捕捉的飘渺声音响起。
“依你所言。”
至此剑气威压才缓缓散去,朝歌城中百官,三公、九卿、二十七大夫、八十一元士,不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王玄黓上次发疯,可是一路杀至昆仑山,在一众绝世强者围攻下,剑杀前任昆仑掌门。
那是多久前的事情了?实在是太久了,久得天下快忘记了这个人。
这一剑,让天下再次记起他,包括天下第一宗——昆仑。
大师兄走后,陈述也离开了白帝城。
马踏风雪出白帝,一箭飞来定八方。
“吁!”
陈述勒马。
一支白羽箭钉进面前的一块巨石中,箭尾的白羽还在颤动不止。
陈述架马回头,望见正骑马赶来的三人。
陈亮陈月各驾一匹马,追到陈述身旁,在他二人身后,是还在马背上保持拉弓动作的姜灵儿。
姜灵儿微微一笑,冲着陈述轻眨了下左眼。
“你怎么来了?”陈述远远地问道。
“喂!要叫师姐!”姜灵儿收起弓。
“你也没叫过我师兄。”陈述笑道。
按理来讲,姜灵儿入门较晚,应叫陈述师兄。
她一想自己确实不占理,便转移话题道:“旺财呢?”
“驾!”陈述驾马飞驰。
“没让他跟来。”
话音被风的呼啸声埋没。
姜灵儿冷哼一声,驾马跟上,在烈风中喊道:“少扯,你就是怕它看见你哭鼻子!”
马蹄声远去,白雪沉寂了一阵儿。
旺财慢悠悠地走来,瞥了眼嵌进巨石的白羽箭,自言自语道:“回家居然不叫我,三师兄最近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林影在倒退,路上的雪有的已经开化,马蹄抬起,水坑中溅起水花。
在一块标着“钵盂山”的路碑前,陈述再次勒马。
他忽然记起,钵盂山本来有间客栈,也记起了岳复道的父母。其实陈述对他们并无好感,可是看着这片废墟,又联想到岳复道已死,他们也早已死在曹门,还是难免伤怀。
姜灵儿瞧着路碑道:“钵盂山,我好像听说过。”
陈述在客栈废墟中坐了一会儿,走向姜灵儿问道:“你还没说来做什么。”
“书院正忙着筹备开学,我不喜欢忙,我喜欢修行。”姜灵儿唉声叹气地抚摸着路碑,忽然转过头盯着陈述的眼睛,“或者什么也不做。”
陈述笑道:“你跟二师兄一定有话说。”
姜灵儿也笑道:“二师兄一定懒得说话。”
姜灵儿突然眉头一皱,看向陈述身后的客栈废墟,哀怨道:“看来我的假期结束了。”
陈述跟她回到废墟,搬开几段圆木,又掀开两层木板,木板下,是一个地窖。
陈述记得这地窖里供奉着魔祖,他曾踹翻无头像,踏碎祭祀台。
二人行入甬道,这里竟有烛光,继续深入,便见红烛环绕的祭台上,无头神像矗立。
陈述愣道:“不可能啊……”
姜灵儿捻起一抹香灰,皱眉道:“不久前有人祭拜过。”
“六欲天?”陈述思索道。
姜灵儿站起身,环顾四周,六欲使徒很谨慎,没留下任何有价值的痕迹。
她一招手,腕上手链轻响,随后化成一柄纤细的剑。
“试试就知道了。”她道。
壶中日月轮转,剑脊叶脉流光。
一剑挥出,神像破灭。
无头神像的残骸里,缓缓飘出一抹紫气,这是六欲使徒传递信息的手段,可惜这抹信息还未传出,便被“尘埃”残余的剑气绞碎。
二人出了窖洞,姜灵儿纵马奔回白帝城。
“驾!”
陈述回望一眼她的背影,便继续行往溪风镇。
“小师妹怎么走了?”陈月问道。
“她发现了六欲天的踪迹,要亲自回书院报信。”
陈月又问道:“我们不去帮帮小师妹?”
陈述笑道:“有旺财就够了。”
陈述知道旺财一定会偷偷跟来,如今的旺财,实力深不可测,毕竟它这躯体,是由五色土所制,小师妹身边有旺财守护,可比他们三个陪着安全多了。
从前陈述见识不多,不知五色土有何玄妙,如今修行常识已然知晓一二,方知五色土之珍贵。想念于此,陈述倒是生出一个疑问,为何游方郎中“止戈”,会随身携带如此珍贵的宝贝,且如此地慷慨。
他忽然发觉,自己所经行的一路上,有太多谜团。
日落时分,三人在沉江附近的一座小山上落脚。
陈月喜欢看沉江,看滚滚江水,一去不复返。
落日金辉,大江东流,天边一片霞红。
山崖上有两道望着沉江的身影,是陈月依偎着陈亮。
江上风吹落林间雪,陈述躺在一块巨石上,身旁栓着马匹。
雪与光一齐落在脸上,他翻个身,已经睡着了。
正月十八。
是夜。
陈述披星戴月,故乡杨柳依依。
他回到家,那是一所小木房子。
大伯见他回来,赶忙披着衣服出门迎接。
陈罪膝下无子,人又身死,不久前其妻已改嫁,他生前所居的瓦房,已是空了许久。
陈罚想让陈述住进这间空房,因为陈明顺的小木屋,已被他改为了仓房。
陈述谢绝了大伯的好意,独自回到木屋,从木头床榻上搬去杂物,点起红泥火炉,又走进东屋,给镇南将军的牌位上了一炷香。
陈亮陈月住在镇上的来福客栈。
陈述在小木屋里安然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