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
丙寅月,丙辰日。
元宵佳节。
“修行本根在真灵,真灵化形需合一。”——《冲虚笔录》
此“合一”者,便为功法。
通常修行功法,只需循规蹈矩,锚定炁点,直至炁图演化,便为登仙之途。然而求道者,深陷滚滚红尘,难免云雾遮眼,始终不得其路,此刻便需配合心法口诀,安神悟道。
通常功法都会配带心法,只不过大多情况下求道者道心坚定,无需心法明神。
陈述所修炁图为“逍遥图”,此门功法,未有心法。
师父便传给他二师兄所炼心法,名为《清静经》,此乃道门心法,与佛门《心经》相类,可以配合任意功法修行,且对修者有百利而无一害。
只不过毕竟是宗门心法,即使早已弘道于天下,一旦修行起来,却也算是半个门人,假若行善积德还好,怕只怕有贼人以此为恶,便会引得宗门之人前来清理门户。
修者有超于常人的伟力在身,难免视凡人如蝼蚁,即便能保证一生不为恶,可谁会在乎路上踩死了几只蚂蚁呢?可偏偏这无意间踩死的蚂蚁,却会引来至高宗门的无尽追捕。
任谁都能明白,这是一笔得不偿失的买卖,所以大多数修者,并不会选择修炼这两门心法。
可在一个不起眼的落花巷中,一个简陋的宗门里,正有人在默念《清净经》心法口诀。
落满雪的梧桐树下,陈述在雪地中的蒲团上打坐。
“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
时至黄昏,夕阳落在他身旁被风吹得轻轻晃动的摇椅上,金鳞铺满黄竹摇椅,流动似雪,熠熠生辉,只是平常躺在摇椅上的王玄黓,此刻已不知所踪。
“夫道者:有清有浊,有动有静……”
树影遮挡住的晚霞,飘荡在人群顶上,停留在张灯结彩的街面,陈亮正挽着陈月,漫步在不算拥挤的人潮中。
“清者,浊之源,动者,静之基;人能常清静,天地悉皆归。”
李安南躺在榻上,四仰八叉,呼呼大睡,哈喇子像是一条垂丝瀑布,从他张大的嘴角,缓缓垂下,不久后便洇湿了枕面。
“澄其心,而神自清;自然六欲不生,三毒消灭。”
剑宗后院的梅花桩旁,杨修禅同样在打坐修行,李静尘自然也不甘落后,剑担霞辉,踏雪无痕。一光头小和尚,一道髻小道士,道佛两门钩心斗角已久,此刻却聚在一堂,实在让人啼笑皆非。
“内观其心,心无其心;外观其形,形无其形;远观其物,物无其物;三者既悟,唯见于空。观空亦空,空无所空;所空既无,无无亦无;无无既无,湛然常寂。”
落花巷里,人声鼎沸,这一道道经年累月的门墙,似乎就是在这些嘈杂声里开裂。青砖老墙上布满的裂痕,像极了时间的缝隙。在两面青砖老墙间,夹着一扇掉皮的红铜大门,门前守着一只雄壮如狮般的大狗,旺财知晓主人这些时日以来寸功未进,特意守在剑宗门前为主人护法。
“寂无所寂,欲岂能生;欲既不生,即是真静。真常应物,真常得性;常应常静,常清静矣。如此清静,渐入真道;既入真道,名为得道;虽名得道,实无所得。”
白兰儿缩在房间里,望着窗外的雪,想着这些日子的温馨,她笑着抬起头,看见一盏红灯飘进晚霞里,真是美极了。
“烦恼妄想,忧苦身心;便遭浊辱,流浪生死;常沉苦海,永失真道。”
杨箴站在浮峰顶,白帝四域一览无余,天池流水声,声声入耳,倒悬瀑布下,水溅如烟花。
“真常之道,悟者自得;得悟道者,常清静矣。”
紫阳书院演武场,姜灵儿挽起长弓,风吹仙袂飘飘如霞,弓如满月,箭羽惊弦,只闻弦绷之声若雷霆,与此同时,在千米之外,一支白羽箭正中靶心。
陈述赫然抬眸。
心法抚炁图,周天转暖流,玉丹早已打破,却在此刻,由先天一炁凝形而旋,旋涡之中,是三里长亭,内景之内,混沌海鸣!
陈述了然,他该回到溪风镇,好好地向爷爷告个别。
夕阳的金晖被明月的银华驱散。
入夜时分,满月当空。
可惜月盈即亏。
一盏盏祈福灯盖过星辉,漫若流霞,一个个心愿飘起,被火焰带上高空,化成一颗颗火红的星,一盏灯在空中凋落,仿佛一个心愿落空,或是一颗星辰就此死去,又像是一朵红花在深秋枯萎。
剑宗的一群小孩,正在流云街上看花灯。
“好漂亮的灯啊!”陈月捧着脸,满眼都是红灯。
他们来自溪风镇,明顺堂每年也有放灯,却只是寥寥几盏,哪怕把溪风镇所有的灯加在一起,数量也远远比不上白帝城这一个城域。
“许、许、许个愿吧。”陈亮看着陈月笑道。
陈亮在知晓裴本松的死讯时,有很长一段时间,说话都不再磕磕巴巴,可是到了后来,却还是又变回了结巴。
陈月闭上眼睛许愿道:“我希望,大家能永远在一起。”
陈亮也许愿道:“我、我希望,能、能、能保护好月儿。”
李静尘龇着牙道:“咦!四师叔你好肉麻啊!”
陈亮挠挠头,腼腆地笑着。
李静尘上前一步,振臂高呼:“我希望能壮大我剑宗!”
杨修禅想了想道:“我希望天下太平。”
“五师叔的愿望也太大了!”李静尘感觉自己在大义上被他碾压,便又重新许愿道:“我希望天下人人人得道!”
姜灵儿被他逗笑,便笑着仰望夜空,轻声说:“我要成为天下第一。”
“我希望……”白兰儿捏紧了拳头,默念着,“我希望哥哥和爹爹可以回来……”
“三师叔,你的心愿是什么?”李静尘问向陈述。
陈述沉默了一路,此刻被他一问,也不禁思索,自己的愿望是什么?是让爷爷复活吗?还是证道长生?
旺财瞅一眼陈述,见他还在拧巴,便吸引大家注意道:“我的愿望是吃饱了睡,睡饱了吃!”
“你怎么跟二师叔一样。”杨修禅笑着。
“阿——嚏!”
在南山茶馆的一间房里,正襟危坐的李安南突然打了个喷嚏,杨箴瞅他一眼,继续话题道:“师父,我要回朝歌了。”
王玄黓端着茶碗的手一抖,对视着杨箴坚毅的目光。
良久后,他叹息一声:“如若你非去不可,为师便只能为你饯行。”
当师父的,怎能阻挡弟子的路?即使明知这是一条赴死之途,可是弟子已然下定决心,当师父的唯有支持。
人各有志,自己的路,终究要自己走,自己的关,到底要自己闯。
王玄黓问道:“准备什么时候走?”
杨箴低下头道:“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