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连城刚走进尸骨林,便听见身后传来声响。
先是脚步声,而后是骂声。
“这个蠢货!蠢货!蠢货!”
赵连城微微皱眉,骂人的是李心之,骂的人自然是赵连城。
她怎么会来这儿?
其实他明白,李心之为何要出卖自己,无非是佯装被擒,然后玩儿调虎离山这一套。
巡逻队队长是根老油条,他当时怕是也发现了二人,演那么一出戏,大概是不想打草惊蛇,想要先纠集其他巡逻队,再叫上几名菁英弟子以防万一,待到准备周全后,再将二人一网打尽。
李心之用神通化身自投罗网,待到调虎离山后,再金蝉脱壳,这样一来曹门的人势必会以为两个凶犯皆已在掌握,可是李心之的真身已然脱出局外。
这无疑是一个危险的决定,却不失为一个很好的策略。
这么一来她虽是再次隐藏在了暗处,可赵连城却成为了摆在明面上的弃子。
“脱胎天和”神通妙用无穷,可惜在白帝禁制下,李心之只有门境修为,即使是本命神通一段时间内也只能施展一次。
她选择用在了这儿。
赵连城反应过来这些事时,李心之已经转身离开很久了。
其实离开也好,因为后面的事情,可能会很危险。
赵连城转念一想:自己有南从简的神魂本源引导,可是她又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他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
李心之隐藏了太多的秘密。
赵连城仔细想了想,决定不与她会面,而是悄悄地跟随在身后。
尸骨林中并无守卫,周遭耸立的石柱,像是一座迷宫。
迷宫深处,是一座祭坛。
祭台上供奉着一尊巨大无比的三十六臂无头神像。
李心之行至神像前,站在原地怔愣了许久。
难以置信。
曹门禁地里竟然供奉着六欲天的——大梵摩天醯首罗神!
李心自不由得退后一步。
“咔滋——”
像是踩断了一根树枝,或是踏碎了一堆枯叶,实则是触发了禁地里的机关。
在李心之脚下升起一道足有十丈粗的光柱,她的身形转瞬间便被这道光柱吞噬。
像是一团写满错字的宣纸,被丢进熊熊燃烧的大火中。
一瞬间便消失。
在赵连城的眼中,这发生一切是缓慢的,仿佛时间停止在了这一刻,但是任凭这一切如何缓慢,任凭时间停止甚至时光倒流,李心之渐渐消失在光芒里的身影都已彻底不见。
赵连城仿佛再次看到她转身离去的决绝,直到这一切完全隐没于黑夜。
“咯咯咯!”
鸡鸣三声,人已成空。
赵连城眸中亮虎符,身覆狼烟铠,倒提飞光,一头扎进流光中。
曹门留此阵法已经触发,此刻宗门高层,定是已然知晓有人闯入了禁地。
他知道,这一去,便是自断生路。
但是他不曾有丝毫犹豫。
流光之柱中,赵连城只觉得脚下一空,随之而来的是下坠。
下坠。
赵连城落在黑暗中,脚下踏实后,便运起执火术,黑暗中燃起一个火球。
执火术,见光明。
火的光亮由一个小球,扩散成一个大球,最后笼罩所有黑暗。
赵连城掌托火球,瞧清了此处乃是一条甬道。
这起始之处,通向一无所知。
李心之抱着乌木棍,靠在一旁墙壁上,紧紧盯着赵连城。
赵连城看着她,一身破军甲散去,手中煎寿刀成光。
俩人谁都没说话,只是肩并肩往里面走。
甬道的尽头,是没有尽头的牢狱。
狱中之人齐齐爬向二人,紧紧攥着牢门,贪婪地吸食他们带来的明光。
与其说他们是人,倒不如说他们是妖魔——在《九州妖魔录》里,由“缘觉行僧”亲笔绘制的妖魔图中,走出的妖魔。
“这是……”
这些“人”紧紧攥着的牢门上,缓缓泛起流光法阵,一瞬间整座监牢,只回荡着痛哭哀嚎。
赵连城注视一只细瘦如骷髅架子般的灰色怪物,它浑身褶皱,松垮的皮肉上是一层粘稠的透明液体,胯下耷拉着细长如蛇般的肮脏之物。
《九州妖魔录》中将其归为“色欲魔”之类,谓之——红粉骷髅。
李心之扫过一只脸上只有一张嘴,满身油脂的肥胖怪物,正是“味欲魔”之类——肴膳资身。
这里关着魔。
“玉城虎,你来了。”
有一道沙哑的声音,从很远处传来。
赵连城猜到这人便是南从简。
行至南从简的牢门,赵连城眸中闪过一丝诧异。
他惊讶于这禽兽竟未曾被魔染。
面色苍白模样却依旧俊美的南从简,坐在角落里,面向赵连城咧嘴笑道:“来抓我的吧,哦,对了,左边那个是宫益,右边那个是向欣。”
赵连城看向左右监牢里的两只三欲魔,不由得攥紧了拳头。
“潘梅枝呢?”赵连城问。
“魔化失控,被杀了。”南从简眼皮也没抬一下。
“曹门在养魔?”赵连城又问。
南从简静静地看着赵连城,没想到自己一时的谨慎布置,竟然成了此刻的救命稻草。
他缓缓爬向牢门,颈上的枷锁拖动铁链咔咔一直响,像是屠夫用力挥舞手上斧头,不停地砍向粘板上的骨头棒子。
“带我走,我把一切都告诉你。”
赵连城叹息一声,背过身道:“不必了。”
他看向来路,那里站着两个人。
一人双目狭长,鹰钩鼻,络腮胡,想来应是曹门门主曹懿。另一人他曾在兰若山上见过,正是吞掉白狐,压下他绝命刀的吊梢眼拈花菩萨。
“我以为我不曾有任何疏漏,却还是被人寻到这儿来。”曹懿皱着眉,看向赵连城道,“我是曹门当代门主,玉城虎的名号,也曾有所耳闻,只是不知阁下何故闯我曹门禁地?”
“缉凶。”
“白帝城内缉凶,阁下还是第一人。”曹懿温和地笑笑,像是一个和蔼可亲的长辈,随即他话锋一转,“实在抱歉啊,既然阁下已经见到了这一切,便是再也不能离开了。”
“你拦不住我。”
“也许吧。”曹懿手掌一翻。
只见两侧一道接着一道的牢门上,本来流转着光辉的法阵,像是烛台上闪耀的光芒,却在此刻袭来一阵劲风,将这些明灯一盏接着一盏熄灭。
这些失去法阵封锁的铁门,陡然间被群魔撕碎。
群魔出笼,然后叩首。
如是臣子跪拜他们的帝王。
曹懿淡然道:“杀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