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五十年(公元1785年)正月初六日,乾隆皇帝被“四海承平,天下富足,功盖尧舜,千古一帝”的恭维之声淹没了。
紫禁城的乾清宫内外,足足摆了八百桌席面。
此次“千叟宴”共设八百张膳桌,席位依据入席老人的品位高低分别排列。
大殿内按亲王、贝勒、贝子、公、公吉、一二品大臣顺序摆放,藩国使臣在大殿廊下。
三品官员在丹陛甬路旁,四品以下官员在丹陛左右。
拜唐阿、护军、马甲以及兵民匠役等在宁寿门外的宁寿宫内外依次排列。
八百张膳桌上的菜品、餐具,根据入宴诸人的品位高低分成两等。
一等桌就座的是王公和一二品大臣,以及大清各藩国、友邦使臣。
每桌摆放的膳品是:火锅两个,银制和锡制各一个。
猪肉片两份、煺羊肉片两份、鹿尾烧鹿肉一盘、煺羊肉乌叉(臀部肉)一盘、荤菜四碗、蒸食寿意一盘、炉食寿意一盘、螺蛳盒一份。
二等桌坐的是三品至九品官员、蒙古台吉、顶戴、领催、兵民等。
每桌摆放的膳品是:火锅两个,银制和锡制各一个。
猪肉片两份、煺羊肉片两份、煺羊肉一份、烧狍肉一盘、蒸食寿意一盘、炉食寿意一盘、螺蛳盒小菜两份、乌木筋两份。
宴席用酒是皇家御用的玉泉莲花白酒,每桌八两。
真有酒量较大酒瘾不小的,也可以随时找苏拉太监要求增加。
乾隆志得意满地享受着眼前的的一切。
这次福康安立了大功,几乎将天下反贼消灭殆尽。
只可惜,始作俑者福康安因为被严金凤刺了一剑,身负重伤,无法躬逢盛宴。
这让乾隆略微感到美中不足。
更让乾隆隐隐不快的是,白莲教的首领刘知协、李慧儿再次脱逃。
斩了草,却未能除根。
遗憾,遗憾。
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
乾隆拿这句经典的话安慰自己。
他也该知足了。
文治武功已达不可逾越的高度。
《四库全书》也修好了,这是多少帝王君主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他乾隆做到了。
从个人生活上讲,古往今来能有多少人能五世同堂,他乾隆的五世孙也出生了。
妥妥的人生大赢家。
乾隆心中乐开了花,沉醉其中,不知今夕何夕。
旁边的太监总管小福子悄悄附耳低声提醒道:
“皇上,马上要举行千叟宴的典礼环节了。”
“嗯,开始吧。”
乾隆兴奋地睁开眼,看着人山人海的大殿。
第一项礼仪是进茶,即“就位进茶”。
御茶膳房大臣恒寿先呈递上一碗红奶茶,乾隆面带微笑举杯,向大家点头示意,然后一饮而尽。
这时,侍卫手捧银里椰瓢碗,分别为殿内及东西檐下王公大臣倒满茶水,其余人等以此类推。
众人接茶后,叩头行礼谢过皇恩,一饮而尽。
饮茶的器皿可以带回珍藏。
能留个纪念,谁也不想浪费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所以,宴席上只要允许带走的,没有人不笑纳。
这是皇恩浩荡的表示,沾沾皇上的雨露阳光,能传之后世呢。
乾隆也乐的做这个慷慨之人。
好大喜功总是要付出点代价的吧?
前些日子,这次千叟宴的总牵头人和珅向自己奏报说:
“皇上,这次千叟宴恐怕要花费些银两。”
“大概花费多少?”
乾隆警惕地看着和珅。
“可,可能超过一百万两。”
和珅一看乾隆警惕的眼神,底气有些不足。
唯恐让乾隆发现了他借机贪墨公帑的不法之举。
乾隆为了显得慷慨大度,让和珅为六千多位与宴老人,做了六千套敬老孝亲的宫廷大礼包。
这个大礼包可是了不得。
里面包含了御赐养老腰牌,有金银两种材质。
这里面可是大有文章。金银材质里稍微掺杂点铜铅锡,谁又能查得出来呢?
送给乾隆皇帝验看的样品,当然是十足的货色。
被寿星们拿走的,那就不一定是什么分量和成色了。
反正是皇上送的,没人会找皇上计较这里面到底含了几两金银。
就这一项下来,和珅数钱数到手软。
还有御赐的龙头拐杖,小荷包等等小玩意,无一不是能工巧匠的呕心之作,可谓巧夺天工、极尽精细。
和珅接到千叟宴总协调官这个肥缺后,激动的差点没跳起来。
千载难逢,千载难逢。
和家的祖坟冒青烟了吗?
似这等肥缺,想不贪污点都难。
更何况和珅又是千年一遇的贪污圣手。
千载难逢的贪污机遇,正好给了千年一遇的贪污圣手。
这不是绝配这又是什么?
天意难违,违者不祥。
和珅一边数着白花花的银子,一边安慰着自己。
有称心如意的事,就有让人不开心的事。
襄助和珅的副总协调官朱圭,就有点不配合。
总是在小事上给和珅出难题,总想搞点事情出来。
为了上不上飞龙脯,和珅可是犯了大难。
差点没着了这个清流老狐狸的道。
起先,和珅和朱圭商量,要不要上飞龙脯。
朱圭点头道:“和大人这提议不错!”
和珅随后便将自己的决定写成奏折,递到了乾隆皇帝的案头。
乾隆也觉得和珅的这个主意不错。
为了在千叟宴隆重的程度上,超过先皇,他决定开一次盛大的野味火锅宴席:
配菜一共有十二种,鹿肉片、飞龙脯、袍子脊、山鸡片、鱿鱼卷、野猪肉,野鸭脯,野鱼肉、刺龙牙、大叶芹、刺五加和鲜豆苗。
和珅接到乾隆钦定的食单,大手一挥,当即让御膳房的总管张小官去准备。
可是三天之后,张东官就哭丧着脸找和珅来了。
因为这十二种野味火锅宴席的配料少一样。
而且是十二种配菜中最好吃的配菜——飞龙脯。
乾隆的圣旨无法更改,必须想方设法落实到位。
飞龙鸟产于长白山,是一种美味绝伦的山珍。
由于当年天气骤然变冷,大雪提前封山,猎人们无法去山里打猎。
故此,搜遍京城,飞龙鸟的鸟脯,只有足量的五分之一。
和珅知道,乾隆皇帝是个美食家,如果用普通野鸟的鸟肉,代替飞龙的鸟脯,一定逃不过他的眼睛。
一旦造假之事败露,和珅一干人,就难逃欺君的罪名了。
和珅去问朱圭,朱圭穷横穷横的劲头又上来了。
他对和珅的飞扬跋扈,贪赃枉法早就看不惯。
听说缺少飞龙脯,他内心欢喜,嘴里却冷冷地说:
“和大人神通广大,这点小事难不倒你吧?”
和珅碰了一个软钉子。
他知道朱圭是想看自己笑话,当即说道:
“朱大人,这点小事,确实难不倒我和某人,您就等好消息吧!”
和珅赶紧找来张小官商议。
“小官,你爹张东官号称‘天下第一名厨’,咱可不能折了他老人家的名头,砸了你们张家京城第一的招牌。”
“明白,和大人。我想尽办法也要解决这个问题,请您放宽心吧。”
张小官和他爹张东官一样,也是个不轻易服输认怂的角色。
被和珅这么一激将,马上斗志昂扬起来。
张小官的如意算盘是,让御膳房专门切涮羊肉肉片的御厨,将飞龙的鸟脯切成薄片,然后平摆单放在碟子里。
可是碟子太大,即使切成薄片片,飞龙的鸟脯还是不够用。
三天过去了,尽管张小官调动了所有的御厨一起出主意想办法,也无法解决这个捉襟见肘的问题。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更何况这帮御厨大多是大老爷们。
这下子,张小官可是上了火。
他不敢怠慢,连夜跑到和府向和珅禀报。
和珅一听,心中的火“腾”的一下就烧了起来。
“你怎么搞的?这点事也办不好吗?
你不是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告诉我,一定能解决吗?
事到如今,你让我如何是好?
就等着抄家问斩吧,你呀,你。
我让你给害死了。”
和珅拿手点着跪在眼前的张小官,倾泻着自己的愤怒和失望。
“和大人,我也已经尽力了。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我三天三夜没合眼了。是卑职无能,连累了大人。”
面对和珅的一顿臭骂,张东官连申辩的勇气都没了。
只是一味地道歉,表达自己兢兢业业的态度。
事情也巧了。
“老爷,什么事情值得您发那么大的火?消消气,小官他们也不容易。”
和珅的夫人冯霁雯,正好端着一盅饮品走进了大堂。
冯霁雯是大学士英廉的孙女,大家闺秀。
当年和珅迎娶结发妻子冯霁雯的时候,他还是一个破落家族中的咸安宫官学的生员。
而冯霁雯是一个官僚世家的独生女,其祖父英廉多年出任户部尚书和总管内务府大臣,掌管国家财政和负责宫廷事务,深受乾隆皇帝的信任,无疑是一个实权人物。
英廉将独生孙女嫁给了和珅,也就等于为他提供一个仕途发展的机会。
冯霁雯出身名门,性情温顺。
进入和府后,她一直秉持相夫教子的传统妇德,把府里上下治理的井井有条。
对和珅可谓体贴入微关怀备至,给了和珅久违的家庭温暖。
故和珅对冯霁雯十分敬爱,夫妻恩爱甚笃。
尤其是冯霁雯还给和珅生了长子丰绅殷德,更是让和珅对这个大夫人敬爱有加。
一看是夫人来了,和珅的火气消了一半。
“夫人既然给你求情了,就起来吧。是这样的,夫人。”
和珅让张东官起来坐下,将遇到的难题和盘托出。
“这有何难?看看我给您送来了这个西瓜盅没有?偌大一个西瓜,湛清翠绿的,就是个盛放银耳莲子的器皿,里面的东西并不多。
你们也可以这样做,多做装饰,少放食材。”
夫人的话把和珅和张东官都听得一愣。
两人大眼瞪小眼,对视了一下。
四只眼睛齐刷刷看着冯霁雯。
“呵呵,看你们两个。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呢。
先用御膳房的冰块,雕出一个栩栩如生的飞龙鸟。
然后,在飞龙鸟展开的翅膀上,摆放上十多片切得比纸还薄的飞鸟脯肉。
这样一来,问题不就解决了嘛”
看着掩嘴浅笑的冯霁雯,和珅茅塞顿开。
“哈哈,多谢夫人指点。都说女人头发长见识短,夫人你是头发也长,见识更长。佩服,佩服。
真是点石成金,手到擒来。我看朱圭这个老匹夫还怎么在这个问题上难为我?哈哈,哈哈。”
和珅一下子如释重负,开心地笑了。
张小官也是如梦方醒,恭敬站起,向和夫人作揖道:
“谢谢夫人的救命之恩,过了这个千叟宴,小官一定好好做一桌丰盛的拿手好菜,请你品尝。”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能帮到你和老爷,我开心还来不及呢。如果没别的事,我就退下了。”
冯霁雯谦逊地说道,蹲身福了一福,转身离开了大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