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声若洪钟的喊声,刑部大堂走进一个虎背熊腰、獐头鹰眼的中年人。
精铁打造的软甲胄,把厚实的身体包裹的无懈可击。
“兆军门,哪阵香风把你吹到我这阴森森的刑部大堂来了?”
尹继善赶紧从太师椅上站起,小步跑出,早早伸出两只肥胖细腻的小手。
“好说好说,俺兆慧是个行伍出身的粗人,比不得你这个状元郎的师傅。”
一双因为长期舞枪弄棒长满老茧的大手,将一双小胖手覆盖的严严实实。
使劲摇晃了几下,把尹继善弄的直冒冷汗。
这小子真不愧是满清第一勇士,当今圣上乾隆封他为“第一巴图鲁”,也真是实至名归。
尹继善看着咧嘴大笑的兆慧,心中不禁暗想。
“是这样的,皇上派俺来协助尹大人,专司捉拿那帮煽风点火的反叛逆贼。抓到他们,一定将他们碎尸万段。”
兆慧边说,手上不自觉用起了力气,像钳子一样攥紧了尹继善那双小胖手。
可能在他心目中,这双小胖手已经成了远在天边反贼的化身。
他就是一个赳赳武夫,只知道意气用事、打打杀杀。
在大江南北举起反清复明大旗的白莲教反贼,和他维护的大清江山,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他这一用劲不当紧,尹继善文弱书生哪受得了这么大的力道,马上面容痛苦地对兆慧说,
“兆将军,早就听说过,你有万夫不当之勇,今天从你这手劲上,本官算是领教了。”
“哈哈哈,得罪,得罪,俺是个大老粗,一激动把尹大人的手,当白莲教反贼了。”
“刚才你进门说有要事,不知是什么情况呢?”
尹继善惦记的都是最关键的问题,对这些旁枝末节和无意冒犯毫不在意。
“咱们在白莲教反贼内部的眼线张太乾,送来情报说,贾士芳小徒弟刘在松曾经携带《千叟盛宴图》出现在襄阳。你看我是不是火速带人前去捉拿?”
这条线索确实重要,尹继善是何等敏感的人物,马上意识到要采取断然行动。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那是当然,你是雷厉风行的鹰扬大将军,此时正是你大展拳脚、翱翔蓝天的大好时机。抓紧带人去襄阳抓人起画吧。”
虽然不太情愿让兆慧把这天大的功劳抢去,但是自己目前也无力亲自前往。
不如做个顺水人情,日后也好降服这个被朝野呼为“屠夫将军”的兆慧。
眼前这个家伙,脾气暴躁,一触即跳,那是不好相与的。
与这样的人打交道,必须采取策略,不能蛮干。
和没脑子的人打交道,用脑子既省力又省事,可谓事半功倍。
“谢谢尹大人成全,等俺抓了那小道士,起获了国宝,一定不会忘了今天尹大人的鼎力支持。”
兆慧头脑简单,也不是一窍不通。
骨子里快意恩仇,嘴上更是想到啥说啥。
这一点,让尹继善倒是颇为欣赏。
和那些酸文假醋的文人秀才比,可能像兆慧这样的悍将武夫更好相处一些。
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文人爱玩阴的,用的全是三十六计、《三国演义》上那一套,杀人不见血。
武将当面锣当面鼓的,直来直去倒也爽快。
“那好,我在京城恭候兆将军的佳音,期待你马到功成、凯旋归来。”
一句暖心的话,让兆慧也是甚为感动。
“事不宜迟,在下立即告辞,连夜赶赴襄阳。”
兆慧行了个军礼,“噔噔噔”拽开大步,虎虎生风地走了出去。
不愧是一员虎将啊,也怪不得乾隆那么欣赏信任。
傅恒有勇有谋,是一员儒将。
兆惠有勇无谋,是一员猛将。
乾隆朝有此二人,也可保一段平安。
南无阿弥陀福,南无阿弥陀佛,就盼着这个屠夫将军不要大开杀戒、滥杀无辜才是。
尹继善从小到大连鸡都没杀过,更不要说是人了。
脑补着即将大动干戈的抓人场面,心中连念佛号。
美丽的襄阳城坐落在长江之滨,江风吹来丝丝的凉意,给炎热夏夜苦苦熬着的人们带来莫大慰藉。
好凉爽,真是好凉爽。
城西一处僻静的四合院里,此时的氛围很凝重。
一个美艳的少妇在堂屋的地砖上,急急火火地踱着小碎步。
她怀里抱着一个哭闹不止的小娃娃,大概一岁左右的年纪。
显然,孩子的哭闹声让她很心焦。
比孩子的哭闹声更让她心焦的是,堂屋内还站着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
“您是我大师哥王在礼的夫人,我很尊敬您。今天无论如何,你都要交出那幅真的《千叟盛宴图》才行,否则这件事恐怕无法了结。”
刘在松这段时间在腥风血雨中迅速成长,已经褪去了昨日的生涩,变得沉稳干练。
有时候,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一夜之间怎么就像变了个人一样呢。
看来真是“家贫出孝子、国难识诚臣”。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那是因为磨难多。
师父被大师哥杀了,大师哥被师叔杀了,他眨眼睛没了任何依靠,在人脉上可以说是“一贫如洗”。
那可不仅仅是一般意义上的穷人啊,那是“一穷二白”的“穷”,“山穷水尽”的“穷”。
“是啊,王夫人,据我所知,江湖上很多人都盯上了你手中的那幅真画。放你手上,等于引火烧身。而且这幅画于你没有任何用处,不如将画交给我们,用到替天行道的正义事业上,也算你积德行善,为你怀里的孩子积攒了福报。”
洛玉荻是个女人,更了解女人想什么,说的话更能打动正在犹豫、纠结、挣扎中的马小红。
前些时日,安葬完了师父紫云师太孙在云,洛玉荻总算心平气和了些。
有一天,她猛然想起,混迹于京城各界名流中时,隔三差五听说有收藏名人字画的达官贵人,因为看走了眼,重金收购的字画多有鱼目混珠的现象,赝品是越来越多。
于是,她向刘在松提议,是不是应该找个教内的书画高手,查验一下刘在松手中《千叟盛宴图》的真假。
找了几位教内可靠的书画高手鉴定后,刘在松和洛玉荻面面相觑。
果不真然,他们手中的《千叟盛宴图》是赝品。
真画早已经被王在礼掉包,不知去向。
有好几天,把两个人郁闷的茶不思饭不想。
两个人的师父都因为这幅画丢掉了性命,结果视若珍宝的战利品却是假画,那打击也是没话说了。
情急之下,洛玉荻只身潜入京城。
找到了在宫内和有司衙门当差的内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找到了真画可能的去向。
为了能找到寻画的线索,洛玉荻还见了失魂落魄的张东官,让张大厨感动的一塌糊涂。
银装素裹的洛玉荻,像仙女下凡一样出现在张东官面前时,“为伊消得人憔悴”的张东官感觉就四个字:恍如隔世。
洛玉荻提出,请张东官帮个忙,查找王在礼在蕊芳园赎身的那个妓女马小红目前下落。
张东官虽然知道了洛玉荻的真实身份,还是爽快地答应了。
很快,马小红的下落就打探到了。
这不得不佩服手眼通天的张东官,寻人那是真有本领。
为情所困的人,也能为情不顾一切。
能为洛玉荻分忧效劳,张东官感到很幸福。
两年前,王在礼在蕊芳园结识头牌窑姐儿马小红。
之后,两个人就开始海誓山盟、耳鬓厮磨,不久后竟然珠胎暗结。
马小红怀孕了。
这使闯荡江湖大半生的王在礼喜出望外,赶紧给马小红赎了身。
又在德胜门外买了一片宅子,安顿了马小红静养待生。
翻过年的开春,马小红诞下一子,让王在礼更加心花怒放。
那阵子,王在礼走路都有点飘了。
看看四下无人的时候,会情不自禁地哼起无名小调来。
没曾想,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谁也没有料到。
变故一个接一个发生。
直到王在礼拿到那幅价值连城的《千叟盛宴图》。
他心里鬼着呢,既惦记着美人儿洛玉荻,又担心有人打他手上真画的主意。
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他在琉璃厂找了个作假高手,伪造出好几幅《千叟盛宴图》。
真正的《千叟盛宴图》却被他交给了马小红母子,雇了可靠之人送到了马小红的老家襄阳,在襄阳城西买了一处宅院将母子俩悄悄安顿下来。
洛玉荻得知确凿消息后,马上通知刘在松与自己在襄阳会合。
在白莲教襄阳分舵的帮助下,找到马小红母子的下落也不在话下。
“我手里真没有那幅你们说的什么画?如果有,我留着也没用,给你们就是了。”
马小红混迹风月场多年,虚与委蛇、见风使舵的功夫也是很娴熟。
就这样,三个大人僵持着。
也不知什么时候,马小红怀里的孩子已经睡着了。
堂屋内的气氛,尴尬中弥漫着剑拔弩张的硝烟味道。
“我再最后一次提醒你,如果再不交出那幅真画,恐怕留给你我的时间都不多了。江湖中的邪魔外道已经往你这里赶来,朝廷的爪牙也已经盯上了你们母子,拖延恐怕对谁都没好处。唯一的解脱方法就是交出那幅画,我们白莲教为你们母子提供庇护所。”
刘在松又气又急,不得不说出眼下危机四伏的形势。
“如果我交出那幅画,你们真能保我们母子平安?”
马小红显然开始动摇了,她在试探刘在松。
看着慈眉善目的刘在松,马小红没有理由不相信眼前这个看着挺靠谱的人。
况且,刘在松的名字,王在礼也是向她提及过的。
她知道刘在松确实是王在礼的小师弟。
再说,眼前这个世界上,她除了相信眼前这一男一女外,还能有可以相信依赖的选项吗?
没有,真的没有。
答案虽然是无情的,但却是血淋淋的现实。
“即使拼掉了我们两个人的性命,我们也想办法护的你们母子两人的周全,我可以对天起誓。”
洛玉荻赶紧补上了这句话,彻底打动了犹豫不决的马小红。
“好,我信你们,你跟我到内室拿画吧,我的孩子还麻烦这位妹妹帮我抱一下。”
一旦下定了决心,马小红干脆利索。
一边将孩子交给洛玉荻,一边准备带刘在松进内室。
洛玉荻和刘在松对视一眼,接过马小红小心翼翼递过来的孩子。
马小红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熟睡的儿子,忍不住在他流满泪痕的小脸上亲了一口。
多好的孩子啊,哪怕离开一小会儿,当娘的都舍不得,都觉得好像是生离死别一样。
当马小红领着刘在松再次返回堂屋时,马小红像疯了一样,大声喊道,“人呢?我的孩子呢?”
刘在松握着画轴的手也是一颤,堂屋中哪有洛玉荻和小娃娃的身影。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变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