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神宗登基,开辟了王安石时代。
而王安石时代又神秘地与欧阳修发生了联系。
不是因为欧阳修本人,而是因为欧阳修对司马光的提携。
欧阳修之提携后进,在朝廷中是出了名的。
他有两个特点:一是对人不对事,比如,如果他觉得这个人利于朝廷,就算做了对他本人不利的事情,他也乐于举荐。二是对事不对人,比如这个人的行为于朝廷不利,那么就算是自己的故交,他也会坚决剔除。
司马光恰是为他所看重的后进。
这一年,担任参知政事的欧阳修向新皇帝推荐了司马光,认为其“德性淳正,学术通明”,应当予以重用。
于是,司马光被任命为翰林学士,不久之后又升为了御史中丞。
令欧阳修和王安石都没有想到的是,欧阳修这次举荐,等于日后给王安石树立了一个政治上的劲敌。
熙宁元年(1068),宋神宗为了摆脱国家所面临的政治、经济危机,以及辽国、西夏不断侵扰的困境,召见王安石。
王安石提出“治国之道,首先要确定革新方法”。
同时,他还勉励宋神宗应该效法尧舜,简明法制。
宋神宗对王安石的相关主张非常认同,要求其尽心辅佐,献计献策,共同完成这一伟业。
随后,王安石作了一篇《本朝百年无事札子》,向宋神宗阐释了宋初以来百余年间太平无事的情况和原因,并指出当下所面临的危机四伏的社会问题,他还期望宋神宗在政治上有所建树,认为“大有为之时,正在今日”。
二年,宋神宗任命王安石为参知政事,跻身执政之列。
初春以来,欧阳修百病交攻,眼病、脚疾迅速严重恶化,已经到了不能坚持上朝的地步。
自二月下旬以后,他告了病假,在家中调养。
三月间,他在病中展读《集古录》第五百四十三卷《赛阳山文》,篇末题跋的六个人,都是当代名士。
那还是嘉祐四年(1059)孟夏祭祀前夕,自己在翰林院任学士,与梅尧臣、刘敞等六人在唐书局饮酒下棋,欢聚终日,大家兴致勃勃地为这帧北魏碑拓题写跋尾。
迄今十二年,七年当中故去四人。
硕果仅存的三人当中,祖无择去年因事废官,范镇因反对王安石变法被强迫致仕,只有他欧阳修拖着病体安然居守官位。
又想起当时同修《新唐书》的七个同僚,如今宋祁、王畴、吕夏卿、刘羲叟、梅尧臣等五个相继谢世,健在的只有自己和宋敏求,而宋敏求去年也因反对王安石擢用李定被黜职。
追怀往事,他感叹人事沧桑,盛衰无定,昔日交游零落殆尽,心中不由愀然生悲。
二十五年来,欧阳修目睹尹洙、苏舜钦、范仲淹、杜衍、梅尧臣、江休夏、余靖、苏洵、蔡襄、刘敞等师友故旧,一个个相继辞世。
抚今追昔,无限伤感。
一段时间以来,欧阳修始终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之中,不能自拔。
他仿佛已经知道,以目前的身体状况来看,他自己也将不久于人世了。
而想做的许多事情都还没有来得及做,这使伤感之外,感到非常压抑,他不能接受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说走就走了。
此时,韩琦在相州(今河南安阳)兴修的荣归堂建筑群已经落成。
新春佳节,邀请欧阳修前去参加庆典。
欧阳修的病体依然未曾恢复,未能赴会。
后来,韩琦寄来“五咏诗”,分别咏诵荣归堂、昼锦堂、观鱼轩、狎鸥亭和休逸台,希望欧阳修方便的时候唱和之。
欧阳修有五首唱和诗,其中《狎鸥亭》咏道:
险夷一节如金石,勋勤俱高映古今。
岂止妄机欧鸟信,陶钧万物本无心。
《休逸台》咏道:
清淡终日对清樽,不似崇高富贵身。
已有山川资胜赏,更将风月醉嘉宾。
韩琦读了和诗以后非常高兴,认为欧阳修是自己真正的知己,感慨道:“我在中书时,对于个人的进退升降,从来不放在心上。永叔可以说是我真正的知心朋友。”
欧阳修继续申请退休,上呈《蔡州再乞致仕第一表》。
奏状本是三月初便写好的,因为当时边境紧张,西夏军队攻陷抚宁堡(今陕西米脂县),庆州(今甘肃庆阳)宋军叛乱,欧阳修不便上呈,只得暂时搁置。四月中旬,边事已经安定,于是抓住机会上奏,请求宋神宗准许自己解职致仕。
据欧阳修观察,神宗有自己的行事做派。
朝廷权臣必须证明自己适合目前的职位,否则就只能换人。
这很快成了朝廷的人事政策,前些日子对新法执行不力的权臣,一有请退,朝廷立即批准。
考虑到自己的年龄和健康状况,欧阳修估计这次请命可以水到渠成。
在致长子欧阳发的信中,他还信心满满地写道:“我已经把最新一份退休申请文书交给了朝廷,根据近来的惯例,朝廷一旦收到申请,就会批准,届时就可以归家养老了。”
然而,一直到六月十一日,欧阳修连上三表二札之后,朝廷才批准他以观文殿学士、太子少师致仕。
北宋致仕官带职,大约是从王素开始的。
欧阳修这次以太子少师带观文殿学士致仕,是出于朝廷的特殊恩遇,使他退休以后,仍然可以享受各种优厚待遇。
因此,他在《谢致仕表》中说:“道不足称,却能享受春官的待遇;畋猎于野,却能享受上殿的清廉名声。”
按照宋朝的规定,朝臣致仕的年限是七旬,欧阳修当年六十五岁,还有五年光阴。
当他再三请求退休时,门人蔡承禧问道:“许多人即使退休了也恋栈不去,先生道德声重被朝廷倚重,又没有到退休年龄,为什么急于离去呢?”
欧阳修说:“我平生的名节,已经被当朝的后辈人描绘殆尽,只有快点退隐,才能保全名节。难道要等到让人家驱赶下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