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宗下手诏,秘密咨询天章阁待制孙思恭,询问应该如何处置欧阳修案。
孙思恭与欧阳修素无交往,但是,孙思恭十分敬重欧阳修的为人,在神宗面前极力为欧阳修辩诬。
“陛下圣明,”他说,“虽说有俗语‘无风不起浪’,但那是因为人们只看到了表面上的风,臣闻海啸巨浪滔天,却未必因为有风,欧阳修反复遭人暗算,是因为他的耿直和不随波逐流,正人君子,从来没有像欧阳修这样因出类拔萃而频遭嫉妒的情况,反而说明这是一个高尚之人。”
“朕亦闻有不徇私情而伸张正义者,爱卿是也。”神宗赞许地说道。
孙思恭是登州人,中进士后,旋遭父丧,不肯复作官,二十年间只参加了三次吏部考核。
担任河南宛丘县县令时,转运使因水灾而春季调集民夫,实在影响生产,孙思恭与之相争无果,于是弃官而去。
后补国子直讲,加秘阁校理。
英宗治平元年(1064年)孙思恭作为为直集贤院、诸王府侍讲,为颖王赵顼授课。
孙思恭为人刚正不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深受颖王赵顼即后来的神宗爱戴与敬重。治平四年(1067)正月,宋英宗驾崩,神宗即位,擢升孙思恭为从四品天章阁待制,君臣无猜,神宗每有大事,必先咨询孙思恭的意见。
神宗于是派人从枢密院取回蒋之奇、彭思永劾章,连同欧阳修奏疏,审阅后一道批示,降付中书省,下令查问劾奏者消息来源。
蒋之奇马上草鸡了,交代消息得自彭思永。
彭思永与刘瑾是庐陵同乡,又是故交好友,不忍心牵连,一口咬定,消息来自道听途说,并且自我辩解道:
“我在御史供职,凡是听到传闻,应该与僚属商议,我对蒋之奇谈起道听途说的事情,并且告诫他不要外传。如果此事有任何不妥之处,我甘愿受处罚。”
蒋之奇也说:“我只是从彭思永那里听到消息,就奏告皇上。如果认为不应该以道听途说弹劾朝廷大臣,那么我情愿与彭思永一道受贬谪。”
所谓谣言止于智者,由于孙思恭的仗义执言,这次对欧阳修哦的诽谤也寿终正寝了。
三月四日,神宗派遣宦官朱可道,赐给欧阳修一封亲笔信,对他勉慰安抚,劝他出门视事。
次日,朝廷将彭思永贬知黄州。
贬蒋之奇监道州(今湖南道县)酒税。
为正视听,朝廷又在朝堂上张贴榜文,批评蒋之奇、彭思永“偶因燕申之言,遂腾空造之语,丑诋近列,中外骇然”。并指出其严重危害性:“苟无根之毁是听,责谩欺之路大开,上自迩僚,下逮庶尹,闺门之内,咸不自安。”
诬罔虽然已经辨明,但是,作为辅弼大臣和文坛宗师的欧阳修,受到这种奇耻大辱,已经无心在朝执政。
特别是目睹“濮议之争”以后,曾经亲密共事的朝廷士大夫同情“台谏派”,衔恨于自己,甚至连自己的门人也对自己反水,落井下石,感到十分寒心。
当台谏官肆意诬陷,朝臣当中,竟无人站出来为自己说话。只有亲家吴充,因为案情牵涉到他的女儿吴春燕,才上书辩诬,请求朝廷查实以后,公布于众,不使门庭枉受污辱。
这一切的一切,更加坚定了欧阳修离开朝廷的决心。
欧阳修情知一时难以退隐,遂三上表章,恳请出知外郡。
在欧阳修再三申请之下,神宗罢其参知政事,除视文殿学士,转刑部尚书,出知亳州。
时值五月,枢密院颁发了欧阳修统管亳州驻军的命令。
在向神宗辞行的时候,欧阳修请求赴亳途中取道颍州,并在颍州稍作停留。
神宗同意了他的请求。
春末夏初,天气已经转热。船行蔡河,欧阳修因用了生冷食物,复发消渴症。
经过陈州(今河南淮阳)时,他维舟登岸,调养了数日,受到知州范镇的热情款待。
在“濮议之争”当中,欧阳修与范镇观点相左,双方在朝堂上各执己见,私下仍维持着个人友情。
抵达颍州,正是初夏时节,麦黄桃红处,黄鹂鸣啭起。
自从至和初年母丧除服,去颍赴阙,迄今已有十四五个年头了。现在有部分家眷居住在此。满头白发的欧阳修,在饱经忧患之后,回到颍州,不禁感慨万千。
欧阳修在颍州暂时住下来,有两个原因,其一是循从民俗,避开五月上任。五月,俗称“恶月”,民间多有禁忌,有“六斋”、驱邪、逐疫、放生等习俗。宋代士大夫迷信当朝以火德王天下,正月、五月、九月恰是火德生、壮、老的月份,因此回避在这期间上任。
其二是为了藏于心底的一份情缘。他知道,无论如何,他心心念念的章敬亭已经从他的生命中彻底消失了。他怀疑她此时已不在人世间。人在老去的时候,或者老去之前,还会挂念一位从未有过肌肤之亲的女子,这让他非常不解。
为什么,这个女子,总是会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出现在他的梦里。
是的,他也想起过范燕儿。与范燕儿的温情至今依然可以感受到,他觉得自己一生中能够邂逅范燕儿和章敬亭,是老天对他的特别眷顾,更不用说品莹、果园和静香了。
然而当章敬亭出现后,欧阳修的世界里就只有章敬亭的色彩了。
至于章敬亭是什么样的色彩,欧阳修一时很难说清楚。
只知道,这就是唯一属于他的色彩。
趁此机会,他还要亲自查看房屋改造工程,为退隐归休作准备,原有的旧房地势颇佳,喧静适中,周围有许多空地,改建旧宅,扩大规模,就可以安家落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