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永永远远都是树欲静而风不止的。
京师街头巷尾沸沸扬扬,广泛流传着一首无名诗,其中有这样两句:“伯仲难分实昏庸,应天野合真三司”。
王尧臣天圣五年(1027)进士第一,字伯庸,应天府人士,又是当朝三司使,分明有人暗中编派谣诼,恶意诋毁中伤。宋夏开战以来,一直在西部边郡任职,年初刚刚回京出任三司使,主持朝廷财政。
战后的大宋王朝,所谓“三司蠹弊已深,四方匮乏已极”。为了匡救时弊,王尧臣不避嫌怨,不徇私情,勇于以身当事。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罢免了副使、判官以下不能胜任职责的官吏十五人,重新制定财政纲目,使三司工作焕然一新。
但是,王尧臣的新政动了别人的奶酪,引发嫉恨、不满,于是就有人制作无名诗蛊惑人心,除了上面的两句之外,其余简直不堪入目,令人发指。
欧阳修立即上“论禁止无名子伤毁近臣状”,请求仁宗特降诏书,禁止臣僚妄造阴私语言,凡有转相传播的、一律追究来源,严加惩处,以保护忠良。
仁宗批准了欧阳修的奏章,张榜悬赏,追查无名诗由来,高压之下,流言蜚语顿时销声匿迹。
接下来的一场风波,是围绕与西夏的战和之争书写的。
西夏大臣如定聿舍、张延寿来到汴京,与宋廷协商议和条件,引起了朝臣间一场激烈争论。
当时,欧阳修来京就任谏官时,正好遇上宋廷与西夏初议和好。在契丹使的撮合下,西夏派遣使者贺从勖来宋廷上书通和。宋朝派遣邵良佐出使西夏。邵良佐回朝时,西夏大臣如定聿舍、张延寿随同出使宋廷。
如定聿舍、张延寿代表西夏向宋廷提出大大小小十一项无理要求,如增加“岁赐”银绢茶、割让土地、西夏对宋不称臣、自立年号等。
欧阳修认为西夏得寸进尺,完全没有和谈诚意,他上奏“论乞廷议元昊通和事状”,请求仁宗召集文武百官慎重讨论,要深思远虑,不要落入敌人奸谋。
他还上“论西贼议和利害状”,更是旗帜鲜明,明确表态反对屈志辱国急于求和。
欧阳修一针见血地说:“目前急于求和的人有五种:不忠于皇帝的人,无见识的人,奸邪小人,疲兵懦将和陕西的老百姓。其中前四种人的话都不值得听用,惟有陕西百姓久战困乏,盼望媾和,值得朝廷注意,要适当采取宽抚措施,安定边境民心,但不可因此而屈志求和。”
西夏使臣如定聿舍抵达边境前夕,朝廷有关官员准备隆重接待。欧阳修认为过分礼遇,只会助长西夏使臣的傲慢无礼,损害宋廷国威。他上书请求朝廷对西夏使臣不赐御筵,不派官吏陪伴,将使者安排在驿馆,不急于理会。用这种故意冷落的方法,挫折对方的傲气,显示我朝廷并非软弱可欺,这才有利于和谈进行。
欧阳修特别感到义愤的是,西夏使臣在上呈仁宗文书中,要求将元昊的名号“兀卒”改译成“吾祖”。
“兀卒”,是党项语的音译,意思是“青天子”。欧阳修《论元昊不可称吾祖札子》指出:西夏撰译这种名号,是不可容忍的侮慢言辞。普通百姓都不肯随便能称呼别人为父翁,如果朝廷答应元昊的要求,那么今后诏书都得这么书写,要堂堂宋廷称呼西夏为父翁,不仅有损大国尊严,而且简直是对我国格和人格的莫大侮辱。
欧阳修的意见除了得到了韩琦、余靖、蔡襄等人的坚决支持,还得到了另外一个人的支持,那就是曾任夏竦判官的田况。
田况虽然一度与夏竦走得很近,但据欧阳修的观察,他并不曾追求自己的私利,对欧阳修等人的主张,并未一概反对。
实际上,田况曾经上书仁宗,从党项几代首领受朝廷恩惠戍边,到李元昊公然分裂自立的历史和现状,详细分析了敌我双方的人心动员、兵力部署、指挥和作战能力、出兵后果等。
他认为敌方蓄谋已久,动员充分,兵强马壮,指挥得当,又有得天独厚的复杂环境。他敢于叛乱,但惧怕大宋地广才众,不敢大肆冒进。而宋廷当时朝野意见不一,军队长期缺乏训练,将帅不力,在战略上缺乏长远目光。
因此建议仁宗,首先让中书省、枢密院两府大臣分析情况,统一思想,研究对策,制定出有利于边境长期安定的实施战略,切不能草率行事。
他们纷纷上书反对急于求和,宋夏这次和谈没有达成协议。如定聿舍回国报命,宋廷决定派大理寺丞张子奭等人出使西夏。
欧阳修上书提出不同看法,他认为和议没有成功,双方各执一词,互争名分,我方只需要加强边防,严阵以待,不可屈节出使,自取其辱。
然而,仁宗没有准奏,张子奭一行还是出发了。
张子奭在西夏滞留数月,十一月底再回到宋廷,虽然带回了元昊愿意称臣、接受宋廷册封的消息,但是附加了三项令人难以接受的苛刻条件:宋廷每年输送西夏银绢茶各二十万,开放宋夏贸易,沿边贸易可以直达京师开封,宋廷放弃对夏盐禁。
欧阳修坚决反对这种丧权辱国的议和条件。他在“论西贼议和请以五问诘大臣状”中,指出:“凡此三事,皆难允许。”并沉痛感叹:一个国家就怕统治者没有远见,“苟一时之暂安,召无涯之后患”。这种自己削弱自己,屈志求和,助成敌人奸谋,就是《左传》当中所讲的“痛心疾首”,贾谊当年“太息恸哭”的事情啊!
在欧阳修的坚持下,宋与夏经过反复讨价还价,终于在第二年十月达成双方都能接受的协议。
是夜,欧阳修派人要了一坛老酒,喊上三五同好,在一处仅开一扇窗户的酒肆,菜肴尚未备齐,已经连干三碗。
他捏着两只竹筷蘸了酒在方桌上画了三个圈,说:“这是一碟莼菜肉羹,这是一碟红烧猪肘子,这是一碟羊肉山菌,三道菜既已上齐,我们可以开喝了,我先喝干,你们随意,你们若是喝干,休怪我的嘴巴会对你们不客气。”
欧阳修把自己灌得一塌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