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风流倜傥的青年人在当年白居易开辟的历史胜迹面前，隐隐听到八节滩上传来捣衣声，循声看去，只见四五个农家女儿正在滩上洗衣，捋着袖子，香肌闪烁。
时节虽属早春，河水依然微寒，女儿们似乎并不觉得冷，叽叽喳喳，欢声笑语，把三个男人的眼睛都看得直了。
欧阳修情不自禁地又联想起曹植《洛神赋》里采珠或拾翠的女神，然后又想起范燕儿。
然后又把女神和范燕儿在想像中合而为一。
因为角度的关系，看不见她们的脸庞和表情细部，但她们那没有拘束的笑声暴露了她们的年龄，她们应该是十四五岁的女孩儿。
梅尧臣说：“无忧无虑，无灾无难，天下太平的日子真的是好呀。”
欧阳修说：“这些女子虽不是城里的，也想必都是书香人家出来的，听她们的言谈，一点点都不俗，她们像极了这个春天的花朵啊。”
梅尧臣看着欧阳修，笑道：“欧阳兄怜香惜玉，十分了得。”
欧阳修说：“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是也。”
杨子聪说：“这些农家女儿都是下面的彭婆镇的，好山好水的彭婆镇有的是美女胚子，虽然比不上城里那些深闺中的女子那般雍容华丽，可若是论起相貌来，这些土生土长的乡间美女似乎并不比城里女子差多少呢。”
他越说越来劲，就好像在宣示美酒往往出在深巷里一样。
几个人自然各怀心事。
欧阳修在想范燕儿，而梅尧臣在猜测欧阳修可能会想什么，他的眼睛始终未曾须臾离开过欧阳修。
这么一来，杨子聪就等于没有得到期待中的反应，于是又找了些华丽字辞儿来夸彭婆镇的女儿。
说到后来，他居然矢口说到当朝皇太后当年为艺人之时，也曾流浪至彭婆镇呢。
此八卦可谓石破天惊，几个人还是头一回听说，刚才还在议论彭婆镇的美女、沉浸在曼妙的想像之中，立刻被杨子聪无意间捅出的这句话给钉在原地，目瞪口呆了。
幸亏彼此都是性情挚交，此话若公开出去，那还了得！
这简直就是污妄和大不敬啊！
治个死罪都是有可能的。
等回过神来，又面面相觑，梅尧臣则死死盯住他的鼻毛，杨子聪的脸上也有些窘迫的意思，好在谁也没有说破，拿别的话题支开去，就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欧阳修听了，却一下子想起以前范燕儿曾经跟他讲过的名角儿的事情，莫非那个名角儿就是当朝的刘太后么？
人说无风不起浪呢，可见杨子聪所言并非空穴来风。
欧阳修此时并不关心刘太后曾经如何，心里顿时充满了范燕儿的记忆，又想起昨夜本来可以宿在彭婆镇的，因此心里多少有些遗憾。
杨子聪提到刘太后的故事之后，虽然众人讳莫如深，但是俱各心知肚明。许多禁忌的话语随着季节的转换而流传，更多关于刘太后的故事在道听途说中渐次丰满和清晰起来，于是不久便有了一个大致的轮廓。
每值深秋时节，朝廷都会举办大型的祭祀活动，通常是，除了皇帝祭祀天地社稷之外，还要委派数路大臣祭奠五岳四海。中岳嵩山往往从河南府派人就近拜祭。
嵩山，古称外方山、崇山、嵩峻岭，均取其高崇之义。
北瞰黄河、洛水，南临颍水、箕山，属于伏牛山脉，主体在河南登封县境内，距离洛阳东南百余里，素有“汴洛两京、畿内名山”之称。
在五岳当中号称中岳，由动、西二山组成，东名太室，西曰少室，两山相隔十余里，嵬嵬相对。太室山中峰叫做峻极，即嵩顶，周围群峰环抱，《诗经》有云：“菘（嵩）高维岳”、“峻极于天”。
据传，当汉武帝爬太室山时，跟从官员听到山间有呼“万岁”之声，问上，上不言；问下，下不语。以为有神。武帝令祠官加增太室祠，禁无伐其木，以山下三百户为嵩高县，作为奉邑。
又在山上建为万岁亭，山下筑万岁观，名此峰为万岁峰，以应山呼之奇。汉宣帝神爵元年（前61）颁发诏书，正式确定嵩山为中岳，要求历代祭奠，此后习为传统。
九月初，朝廷诏令谢绛主持嵩山祭祀，地点就在中岳庙。
中岳庙举创于秦代，原名太室祠，为祭奠太室山神的地点。
这次祭嵩山，欧阳修、杨子聪分别以读祝、捧币的身份随同前往陪祭，加上刚刚从外地归来的尹洙、王复，连同仆从，一行共有十余人，神情肃穆地登上备好的两辆马车，从洛阳东门出发了。
一行人先到了巩县，巩县境内，山峦起伏，刚刚冲决三门峡束缚的黄河水，忽然又被两岸的群山夹峙，汹涌的河水在山岭间狼奔豕突，翻腾咆哮。
欧阳修凝望着河水滔天，不由联想到人生的渺小，联想到当朝政治，这时那波涛竟变幻出模模糊糊的人形来。
这使他忽然觉得，那河水的形势有些诡异。
次日过缑氏县（今河南偃师东南），稍事休整，观赏有名的“游嵩诗碑”林。
谢绛吩咐欧阳修和尹洙代表众人撰写了赏碑题记，预备日后刻碑。
向晚抵达登封县。大家下车拴马，徒步走上山来。远远望见山上早已聚集了官人道俗七八十号人，包括道士、和尚、地方府吏、亭长、里正和三老诸人。
他们多半来自登封县城及周围，接了洛阳方面的通知专门来参加祭神仪式的。
中岳大殿又名峻极殿，是中岳庙中空间最大的建筑。面阔九间，进深五间，重檐歇山式殿顶，黄琉璃瓦顶，七踩和九踩斗拱，透花棂子门窗，金碧辉煌。
大殿内吊游龙天花板，下铺磨光青石地面。殿内正座为五米高的中岳大帝塑像，即历代帝王加封之“祟圣大帝天中王”。
塑像两侧均有高一丈许的金身护卫，状若钟馗，执斧荷钺，威风凛凛。
“欧阳公，你看钟馗的一只眼睛在转动！”杨子聪突然惊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