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的,秉昆没敢和父亲说。
两天后,周父离家返程。
周家全家去送他,返回时路过上坎,沿着长坡一路下行,很快就能直接走到光字片。一家人临近光字片小街的时候,秉昆突然发现一个人影闪过,随后就拐进小街,一晃就又不见了踪影。
那身形似乎很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秉昆稍一思索,马上就有了印象。
好像在涂自强家里曾经见过。
跟那个姓水的瘸子一起。
周文哥不是不让强子跟他们来往了吗?
“妈,我碰到个熟人,你和大哥嫂子你们先回家哈,我有点事。”
秉昆当机立断,给母亲交代了一声,就直冲了过去。
但哪里还有人影儿?
秉昆来来往往的奔行,巡视了一遍,别说生人,熟人都没见到几个。
他有些不甘心,索性几条小街全部转着看了一遍。
正走着,一家的门突然打开,里面走出来一人,张口就问:“昆子,你在转悠啥?”
秉昆注目细看,是涂志强。
又往四周扫了一眼,原来,在不知觉间,他已走到了自己家的后街,来到了涂叔叔家的门口。
“强子哥,是你呀。
刚才似乎见到了一个熟人,一晃就不见了,找着找着,就到了这里。”
涂志强问:“很重要么?找不到就算了,说不定是看花眼了。”
秉昆开始杜撰。
“是,是,人都找不到,还能咋的。那人很像我一仇人,小时候他抢我兔子,被我射过一次,虽然没伤着,但也记了仇,后来又找过我几次麻烦,都没占啥便宜,这又两年多没见了,怕不是又来找麻烦的。”
“哦,什么样儿的,我给你留意一下。”
秉昆给他描绘了棉猴的模样。
“行,我记住了,有消息告诉你。”
“不算啥重要的事,平时留意就成,不用特意去找,一个怂货,不算啥厉害人物。强子哥,酱油厂放假了?今不是星期天呀?”
“我有点事请假了。”
“你不会是又跟叔怄气了吧?”
“是他和我呕气好不好,整日里想再娶一个,多大年纪了还折腾个啥。”
“呵呵,叔不是还年轻嘛。”
“家就这么大一点,添了人我住哪儿?别扭得很。”
也是,光字片就这样的条件。
“咱光字片还不都是这样,总会有办法的,要不我帮你问问,再租一个地方算了,上坎那里我还熟。”
“算了,太贵了!”
“别的地方也成呀。”
“再说吧,让我想想再定。”
“那好吧。过两天我的探亲假就结束了,走之前咱聚一聚呗。”
“成。你有时间叫我。”
周秉昆走后,涂自强转身进屋。
他问正在吃东西的人。
“你抢过昆子的兔子?”
“我踏马抢什么也不能抢一只兔子,我缺那一口肉?”
“那他咋说你们结了仇,还射过你一次,是不是真的?”
“我踏马射过他一次!”棉猴气得暴跳。
“你还是快回去吧,大哥知道了肯定不乐意,你知道他脾气的。”
“我不回。那边日子太难过了。”
“大哥知道怎么办?”
“大不了我单干。”
“你这是作。”
临出发的前一天傍晚,秉昆不知怎的转悠到了拖拉机厂。吉春天黑得早,那时天已经麻胡了,他不知道为啥来到这里,也不知道要找谁,反正肯定不是找大哥就是了。
下班的人差不多已经走完了,大门口只有门卫室亮着灯。这边是街尾,街上人经极为稀疏,好长时间还没一个。
直到这时他才发觉没事,似乎也没事,哂笑一下转身就走。
“救命!”一声突兀的叫喊,从不远处一幢楼后面响起。
声音好熟悉!
那幢楼就在马路边上,后边有一条小路,既避风又避人,但路近,秉昆来厂里找大哥时走过几次,很是熟悉。
秉昆蓦地一怔,拔腿冲了过去。
“放开我!流氓!我喊人了!救……”
一到现场,见到三五个地痞围着的那个姑娘,秉昆的眼睛立刻就红了。
“我弄死你妈呀!”
他像发起冲锋的野牛,双拳摆在身前,尥蹶子横冲而去,凶狠极了。
“哎哟!”
“谁?”
“我的腰啊,踏马的,敢撞我。”
“嘶啦”一声……
“我的衣服!”
“插了他!”
……
“你,再,也,别,想,碰,她。”
秉昆双手攥住刺过来的匕首,死盯着蒙布的脸上那双眼睛,一字一顿的说着,随后就倒了下去。在倒地前,他恍惚见到一个玉牌在眼前晃荡,鬼使神差的顺手抓住。
“干什么!”
一声大喝,然后就是腾腾的脚步声奔了过来,秉昆倒入一个人的怀抱。
“秉昆?”
秉昆望着来人,艰难的说道:“常叔叔,他……他们要……欺负……我媳妇儿……”之后,就失去了知觉。
“秉昆!”
来人是常宇怀,拖拉机厂的保卫科长,秉昆常来看大哥秉义,两人熟识。
常宇怀把钢哨往嘴里一塞,吹着就奔向那几个人,猛虎一般,一点也不怕他们人多。
“快走!”
“我的玉牌……”
“什么时候了,还管那些。走!”
……
秉昆醒来的时候,入眼的就是墙壁,上雪白,下青绿,浅黄色的门,白色的铁架子床,白色的床单,蓝条子病人服,铁架子输液架,胖胖的输液瓶……
是了,我这是在医院里。
床前是一张张熟悉而关切的脸,秉昆恍惚着,一一看过去,全都认识。
母亲、大哥、嫂子,强子哥……
朦胧中还有一个,这是……
“媳妇儿,你来了!我又可以见到你了,真好!”
说罢,秉昆又昏了过去。
“秉昆?”
“秉昆!”
“医生!”
“让开,我看看。”
……
“病人家属,放心吧,是太激动了,人没事,病人需要安静,留一个人就行,其它都走吧……”
“我……我留下来行吗?”
旁边角落里,被挤到后面的一个少女,举手怯怯的说道:“他救过我的……”
医生看了看,“好,就你!其它人都散了吧。”
许是见到了挚爱的人,秉昆睡了一个好觉,还拥有了一个好梦。
梦里,郑娟跪立在炕上,上身是一件贴身束腰红底紫花的小布衫,花是大朵的,左一朵右一朵,两条小腿斜伸向身后,雪白双足精赤着,双手摆在小腹揉弄着辫梢,像似在等待她的君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