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所有人都不愿意下乡。
有部分人就非常乐意。
这些人里面,有的是觉悟足够高,自信天生我才必有用,自愿下乡做贡献的;有的是不愿意继续过光字片那种没有前途的生活,自信还有些本事,于是就想出去开创另一番天地;有的则是因为家里没有过硬关系帮助落实工作,又不愿意继续啃老,也想出去碰碰运气。
客观上说,本省上山下乡的动员工作还是比较好做的。因为省里就有生产建设兵团,另有二三十处大大小小的农场,本省青年近水楼台,不出省就能上山下乡不说,多数人还有工资可挣呢。
周文以优先推荐合适去处,并在今后生活中给予帮助为条件,从这些青年以及他们的亲戚朋友里面挑出一部分人做领队,由他们领导另外的人去做厕所卫生清理工作,同时记下那些人的工作考评,以做未来推荐上报的依据。
并且把考评结果每日上墙。
就是以“光荣榜”形式张贴于街上。
街坊邻居们都能看得到,由于人是以街区分组的,各街区看各街区的,都是相熟的人,期间难免指指点点。
不愿意来的也行,就等着被街道办的大妈们轰炸吧。不仅如此,连他们父母的工作单位也会被告知,全厂通告。
周文是真干实事啊。
这样一梳理分类,动员进度蹭蹭上升不说,连厕所卫生他都下了本钱。
第一,他换掉了原来的木制踏板,通过关系调来紧俏的沙石水泥,重新砌了厕所便池,使之再无虞朽坏的风险。
第二,他把旱厕改成了水厕。
在厕所旁边地面上挖了化粪池,大小粪便被冲洗后流入化粪池,先后经过一池、二池的沉淀分层,第三个池子里已是相对干净的清水了,原本可以直接用来浇地的,光字片没那条件,周文联络靠山村的赵队长,连沉淀池里的经过发酵的粪便,统一归他们打理。
其实不费事,每月处理一回就成。
至于冲水,由光字片街道办安排专人去做,每日一次,把水挑上厕所边上的水箱,放开阀门即可,省事得很。
化粪池不但有矮墙,上面还加了盖子,既无掉入的风险,也少有臭气了。
这么一来,谁敢反对整改厕所,哪家孩子不去参加劳动,就等着被喷吧。
几次分化下来,不但周文口碑颇有上升,也开始有越来越多的人家主动的帮着周家说话了,如此以来,当初攀扯周家的人家纷纷改口,顽固不化者也被孤立了起来,逐渐进入了周文的视野。
天罗地网一扎下,周文就不管了。
等着事情慢慢发酵,最后他一起收拾,而摆在眼前的,就是周蓉下乡的事了。
至于李向前他们,周文就说了一句话,让他们安心养伤,等等不迟。
下乡的事嘛,不急。
跟原先不同,周蓉下乡的事,兄妹几人是知道的,而且讨论过的。
至于周文,他不打算阻拦,让他们自己决定好了。
决定下乡,他去送。
决定不下乡,他解决留下的问题。
还是那句话,不是啥大不了的事。
下乡有两个问题:
一是生活问题。
大家都觉得农村生活不好,那是事实,周文不否认。毕竟,统购统销之下,农村资源差不多都进了城市,没剩下多少了。
他们自己还吃返销粮呢。
二是回城问题。
这事现在还看不出来,等过些年,留城与下乡的区别就分出来了。
但这两点,对周文都不是问题。
因为哪怕周蓉和秉昆下乡,未来也不是就没有机会回城了,木材厂和幼学园都当面答应过周文,俩人的工作岗位会一直保留着,想回随时可以回来。
算是停薪留职,下乡锻炼。
只不过,兄妹俩人都不知道罢了。
上级也不是问题。
这两年,周文打造那么多家具,可不是白费力气。毕竟在这个年头,谁家能动用木材厂给他们打制成套家具呢?
其实主要是周秉昆。
回城对于周蓉根本就不是个事儿。
她自己都有那个本事。
当然,兄妹三人探讨的小动作都是瞒着母亲李素华进行的,主要方式是周秉义主持,三兄妹开诚布公,周文列席。
郝冬梅和周月则在旁边吃瓜。
今天,已经是第三次会议了。
周蓉照例先发言。
“事情就是如此,我已经决定下乡了,哥你不必再重申理由,也不要拦。至于昆儿,我会尊重他的决定的。”
“昆儿的先不忙说,咱先说你。”
周秉义摆手,“就下乡来说,我不反对,咱周家的人不是泥捏的,别人下得,咱就下得,没啥大不了的。再说该操心的也不是我……”他瞟了周文一眼。
“秉义哥,你是不是误会啥了?”
“是吗?我就看一眼,你那么敏感做啥。”周秉义随口应付一句,又转回正题,“关键是你的目的不纯。既然已经明了那人为人,何必再跑一趟?说‘心安’也好,说‘告别过去’也罢,究其根本原因,分明就是心仍未死。”
周秉义一改往日儒雅君子之风,言语少有的犀利,再没有以往的点到即止。
“周蓉,既然未死,死灰复燃也就有了可能,你这样把自己置于何地?又把周文至于何地呢?更何况……”
“秉义哥……”周文举手。
“你闭嘴!换个时间再说你的事。”
周文无奈闭嘴,发起火来的周秉义还是相当可怕的,正面硬刚实属不智。
周蓉道:“哥,我的是跟别人无关。”
周秉义嚯的转身,“那就说说你。”
“你别有情绪,这不利于探讨。”
“探讨早就结束了!现在是质询,是最后的表态陈词。周蓉,明说了吧,去哪里都行,我不同意你去贵州。”
“是呀是呀,”
郝冬梅缓和气氛,“贵州是太远了哈,周蓉,女人从十八九到二十二三,好年华就那么几年,再耽搁就是老姑娘啦……淘乐淘乐,你姑要犯错误啦,咱们怎么办呢?你劝劝她哦。”
“冬梅姐,你太让我失望了。”
“有吗?我这是夫唱妇随,没有办法,周蓉,多少你得体谅一些。”
这回,轮到周秉义不满了。
他瞪了妻子一眼,“你少打岔。”
郝冬梅双手一摊,“周蓉你看,我有多难。一边是闺蜜,一边是妻子……”
周蓉也索性放弃塑料花姐妹的争取,决定还是直面大哥的堡垒。
“哥,我绝不是一时冲动才这么决定的,也不是为了体验什么‘小布尔乔亚’式的浪漫情调,更不是为了寻求心理刺激好玩,我是要践行自己的爱情至上主义,无怨无悔地践行。哥啊,你是全家最明白我的人啊!你知道的,我是你有信仰的妹妹呀!没有信仰我就会像一只被扯掉了头的蜻蜓,可是……我也只有信仰爱情了!除了爱情……”
郝冬梅接着闺蜜的话翻译道:
“可是现在,我也只有信仰爱情了!除了爱情,还叫我相信什么呢?”
周月“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
得,这会是没法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