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见报的时候,周秉昆刚进入木材厂做学徒工。就是跟着装修队打杂。
到了这个时候,街坊们才发现。
周家仨孩子,居然在不知不觉间都有了工作,原本也没什么,但街道办做工作,说上面下来通知,要求每家都只能留一个的时候,问题忽然就出来了。
凭什么他周家就能全留下呀?
周秉义且不说了,他结了婚成了家还有了孩子,没办法,可周蓉和周秉昆呢?他们还没成家,总不能全留下吧。
这就是攀扯。
这个时候,他们全部自动忽略了周家孩子都已经有了工作的这个事实。
突出一个心理不平衡。
尤其争论还带出了经常在周家出入的周月,继而牵连出了钱多多、大常,最后甚至还捎带上了郑娟和涂自强。
有心人忽然发现。
这些人的工作居然都很周文有关。
问题有些大了。
这个时候,他们再次忽略了,因为周文,木材厂、酱油厂、幼学园都新增了大量工作岗位,尤其后者,那是惠及整个共乐区的事情。
有时候,人们“遗忘”并不是真的就记不住,而是想遗忘,是选择性忽略。
在这些还在发酵的时候,有一天,周蓉突然来找周文。
“我打算下乡。”
“去哪里?还不死心?”
“也不是,但既然要下乡,那就顺便去看一看呗,看看人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也算给自己一个答案。”
周蓉知道,周文会猜到她会去哪里,隐瞒无意义,所以相当的坦诚。
周蓉也非常的聪明,聪明到一叶知秋,知道周文碰到了解不开的困局,知道有效的解困的办法是她和秉昆下乡。
聪明到深悉人性,知道只要她和秉昆一走,攀扯的链条瞬间就断了。
到那个时候,周文的贡献就会重新被人们想起,因为他们只会攀扯他们熟悉,现状跟他们相近的周家,就像盆里的那些螃蟹,一旦有那个想出圈,逃出盆子,迎接的它的就是大家扯后腿。
还是那句话:凭什么呀?
周文他们不熟悉,而且一直深居简出,除非工作,很少跟大家见面。
而且周家已经走了人,再攀扯他就过分了,尤其他们也知道,周文根本就不吃他们那一套,攀扯他根本没有用。
“不用看,他现在好得很,好得简直完美,因为他受过十几年的教育,早就学会了怎样保护自己,尤其是在你面前,因为你爸那个红斗篷对他还是很有帮助的,但是周蓉,隐藏终归是隐藏,一旦环境有变,隐藏的东西会像种子那样再次萌发,瞬间长成参天大树。”
周蓉很自信,“你以为我傻呀,只要有提防,没有能瞒得过我的事。”
“你不用管那些的。”周人又劝道。
“第一,他们只能发发牢骚,道理上根本站不住脚,先一步就是先一步,一步之遥就是人生;第二,我来自农村,根本就不觉得农村有啥不好,主观能动性能改变环境,到哪里我都能过上我想要的生活:第三,我根本不怕闲言碎语,更不怕那些臭鸟蛋烂红薯。”
说完,周文又补充了一句。
“而且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断了对幼学园的支持,让那些说闲话乱攀扯的人被大家指责?拿孩子做交易筹码,我不同意。你不怕闲言碎语,我爸我妈怕,我们周家怕,他们生活在这里几十年了,而且还将继续生活在这里,离不开的。”
末了,她也补充了一句。
“你不会是怕我旧情复燃吧?”
“你的人生是自个的,那人所有情况都已经摆在了你的面前,若是你仍然做那样的选择,我是不会拦的。”
“你真就舍得我?”周蓉眼带戏谑。
“我看出来了,你是喜欢我的。
而且你不是真的就讨厌女人,只是不愿意结婚罢了,所以你谁都不招惹。
但自春节爷爷来过以后,你变了。
虽仍是不愿结婚,但只要我愿意,你不会拒绝的。月月也一样,只是她有些憨憨,没看出来。
你别不承认。
我说了,瞒不过我的。”
“自作聪明,自以为是。”
“你这句话就不坦诚。”
周文不想就这个话题再谈下去了。
“那么,告诉我你的决定吧。”
“我还是要去。”周蓉态度相当的坚定,言罢莞尔一笑,“你真的不拦我?”
“不拦。我没那么闲,自己要作死的人,上帝都不会拦。”
“哼!走着瞧。”
“周蓉,你不要害己害人。”
“你别乱来啊。”周蓉有些慌。
相处两年多了,差不多算是一个屋檐下,她约略知道了一些周文的本事。
“你这样做,想过你妈吗?”
“不是还有你在的嘛。”
“真的决定了?”
“我先走,秉昆看情况,你关注着些。”
“他倒是需要下乡锻炼下。”
“我走了,幼学园那边你让月月顶上我那个位置吧。”
周文摇头,“那是柳姐的事,我不会管,而且月月不合适,她心太善了,教孩子行,做具体事务也没问题,但管理那些‘志愿’代课的老师,力有不逮。”
他在“志愿”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那,你会断掉幼学园的支持吗?”
“会吧。我没那么圣母。”
周蓉秒懂了“圣母”的涵义。
“那可是些孩子。”
“孩子更应该提前接受社会教育。”
“你的心真硬。”
“这都是社会教的,比如你的那些光字片的街坊们……”
周家,周母也迎来了到访的客人。
“昆儿他妈?”
“她婶儿来了,来来来,快坐快坐。”
“忙着呢?”
“这不,家里有个孩子,可不就是闲不住嘛,放下这个拿起那个,总有干不完的活儿。”话虽抱怨,但心情颇喜。
“哎哟,你就别显摆你大孙子了,让我看着羡慕,老妹子,我呀,有个难事儿……唉,都不知该怎么说了这事……”
“啥事儿你就说呗,咱俩谁跟谁呀。”
“那我可就说了啊。”
“说吧。”
“就是孩子下乡的事。”
周母皱眉,“我家孩子都上班了……”
“老妹子,人言可畏呀。
上面的政策你是清楚的,多子女家庭,一户只能一个人留城,其余的,那都是上山下乡的对象,不论早晚,都得走上山下乡,这条,革命青年的必由之路。你家情况虽特殊,但大家都……老妹子,如今我这工作很难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