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十八甲争锋,佛道两家的道甲与佛子,天下凡夫亦可争锋的琴棋书画四甲,留给世间王朝的兵甲名分,还有旁门左道的兽、幻、毒、阵、锻甲,其余留给天下纯粹武夫争锋的,也就是枪、剑、刀、器、力、御六宗。
枪甲之争落幕,接下来就是书甲的争锋。你说琴棋书画放在一块儿多好。可茶道会上却有意将四宗分开,大抵是要将这四宗分列各方争斗之中缓和气氛?谁知道呢。
不过若说棋甲之争聊无趣味,那这书甲之争,可就是真正的无人问津了。天下事大多如此,本就是文武两相轻。虽说六圣凭借超然地位竭力统合天下文武两家、朝堂江湖两派,但实际收效甚微。那些人看在六圣的面子上在茶道会上不会找麻烦,但其实茶道会之下,该如何明争暗斗还是如何。天下万国分裂数百近千年,谈什么统合,不是痴人说梦?
不关心归不关心,可还是如棋甲之争一般,各家太一境的领头人都不能不到场。所幸书甲的评选比棋甲简单不少,只需百家书道大家当场研墨铺纸,写一幅字,交有四位圣人评判高低便能定下书甲之名。不过说是四位圣人,实际也就是那位颜姓的文圣一人说了算。
今次的观礼台上,倒是来了一位出乎意料却又不应该出乎意料的人,棋道甲首王二丫。一码归一码,棋道甲首在这儿,合乎情理;王二丫在这儿,却是出乎意料。
朱旭也在,一则想要见识见识天下文人的模样,二则,太平顶都成了朱旭带小孩儿的专门场所了。一招怕蛇咬,十年怕井绳,朱旭再不敢带着两位小仙家乱跑,便索性在这太平顶上兵甲所属阵营之内,带俩孩子玩得不亦乐乎。俩孩子并非常儿与心儿,而是良儿与常儿。至于心儿,今天在玉剑宗,明天到落仙池,可是炙手可热的大人物,朱旭就是有“奉旨玩乐”的“王命”,都抢不过这些家伙。
朱旭一手一个,看了看左手牵着的常儿,还是这个有良心,没抛下我。
王二丫凑到何以歌怀里,看着台上人。台上的这些书道大家,可是代表着天下文人的面貌。却看得王二丫直皱眉头:“姐姐,怎么都是大人?”
可不是,台上浩浩荡荡百来人,有超过三成都是老头子,剩下的人里头,年纪最小的也就是中山的一位小夫子,年方二十五岁,天下文坛,竟然连一个二十岁以下的书法大家都拿不出来!
童言无忌。她是个少年成名的棋甲,自然不明白,书法一道都是靠着年岁积累,日月打熬才能成事。就是五六岁启蒙时开始练字,也要坐他十几二十年的冷板凳,哪里还会有尚未及冠的书道大家?若真是有了,那这些个须发皆白的老家伙们不得找块豆腐撞死?
何以歌轻拍王二丫的小手,没有搭话。王二丫是童言无忌,何以歌却不是那样爱给人评头论足的性子。
王二丫见大姐姐不理自己,更加得寸进尺,不知在为什么愤愤不平:“还有好多老头子!”
这话说的,你那天争夺棋甲名号的时候,可是有超过六成的对手胡子头发都白了,你都没说什么,怎么今天看见这不到半数的白发,你就如此气氛?
“跟你下棋的,不是也有很多上了年纪的吗?”
“那不一样!他们打不过我,上了年纪也没用。可这些老头子,仗着年纪大欺负小孩子,叫别的人上不了场,出不了头,实在可恶!”
这话说的,连何以歌都忍不住伸手拍了王二丫的脑袋。
“大姐姐,怎么打我?我说的不对吗?”
对,太对了。天下事坏就坏在这。
“你呀,这张嘴可真是厉害呀,要是哪天得罪了人,让人给打了屁股,我可不帮你。”
“不怕!大哥哥说,没人敢打我。”
王二丫说着,还伸手指向兵甲一行中,正背对着自己的朱旭。
那就不奇怪了,那就不奇怪了。跟着这小子混,多少都得沾点不守规矩。
而被王二丫轻易出卖了的朱旭,这会儿心里可干净了,正聚精会神地看着那些人的书画。因为看台离得有些远,那些人的字都叫破妄镜拓了下来,大大方方地贴在空中供众人来看。
朱旭首先注意到的,是这些人写的字不一样。有人写诗经,有人誊论语,这些也就算了,那个写黄帝内经的是什么鬼啊!还有写自个儿做的诗,那些诗在朱旭看来,也就那样,比自己强点有限。按朱旭的想法,就该叫他们写一样的字词句篇,才好比较。不过茶道会上的规矩,还轮不到他来指手画脚,于是便安心看着不说话。
一百多文人,一百多幅字,有一人最快停笔。是个略显老态的男人,看起来四五十岁,穿着打扮都寻常,看起来平平无奇。之所以最快停笔,倒也不是因为他笔走龙蛇,草书张狂,而是因为他只在纸上落了一字,人。
朱旭有些不屑,不过是沽名钓誉故弄玄虚的手段罢了,其实全无半点书生气。
与之想比,那位誊抄大学的就老实多了,满满当当写了好大篇幅。
还有那位写诗的你不行换一个!你那个诗我看了都直摇头,根本没有半点可取之处。
那位写诗的文人可听不到朱旭心中的非议,还在自顾自地奋笔疾书。
荒草一人高,簪花胡乱飘。岭下少人家,毒蛇穴弃灶。大父死深山,父兄死猛虎。更有我兄长,尸骨不知处。独留弟与妹,无可充饥肠。使者问赋税,野稞当青苗。百姓求活命,动乱震朝堂。圣主改国号,岭下有荒草。
好啊,好一个圣主改国号,岭下有荒草啊。这个人的文采不过寻常,见地却已十分深刻了。
不提其人见地如何,场上各家文人大多停了笔锋。待最后一个把千字文全文誊抄了一遍的奇人也停下了笔锋,书甲之争便就此结束,也就此开始。再来,便只等文圣人一锤定音了。
最终,楚国世族晋家老家主晋寿晋得福以天下第一狂草,荣膺书甲之尊。天下人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意见,毕竟天下武夫也不管这些个文人墨客的事。可朱旭却不乐意了,他明明瞧见那一手行书龙飞凤舞的余家家主更是意气风发,分明要强过那只会虚张声势哗众取宠的什么“疾风骤雨打落满院枇杷”的狂草。
不过天下文人共尊文圣人一脉,他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孩童,心里有再多想法也没用。巧了,另一边,倒是有一位想法有用的,也是心怀不满。
贵为棋甲的小丫头,挥舞着小拳头,恨不得亲自下场去打那些老家伙。先前几场比试,除了剑甲这个实打实的年轻人,其他也都是驻颜有术,今日这一场叫一个头发都摆了七成的老头子夺魁,她这个小丫头心里怎能如愿?
何以歌一手环住王二丫,一手抚摸她的头,不叫她肆意妄为。何以歌本身书法尚可,虽难登大雅之堂,但若是赐下墨宝,叫人挂在厅堂,也说得过去。在她看来,这位狂草大家的书,确实并非徒有虚名。虽然她也没有资格决断天下书法第一人,但文圣人选定此人此书此贴,在她看来,并无不妥。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书甲之争,在意之人心有不悦也是在所难免,但接下来的这一场,便是容不得人心向背决断的了。
书甲之后,便是道家术甲之争。说是道家,其实就是龙虎山、武当山、崂山、青城山、钟南山、崆峒山等几个重要道教山头的争锋——至少三十年前是这样的。而近三十年,半个甲子的时光,秦国龙虎山张天师一人横压天下教派,其余几座山头一直明争暗斗,却无人是这位秦国国师的对手。不愧是在二阶待了最久的地上神仙,便不是最强,也是万不可小觑。
茶道会上,龙虎山一脉,老天师气定神闲,身边有一位年轻人,看起来倒是比他还要神气。此人是秦国前任武安侯的独子,武安侯死后,先帝恩宠,并未降爵,而是叫他继续顶着武安侯的名号。整日里游手好闲为非作歹,京中都将他与另外三人合称四害,他为四害最末尾。听过他在得知自己作为四害最末尾之后大发雷霆,叫嚷着要京中百姓认可他为四害第一名。
总之就是这么个玩意儿,这一回代表秦国陪同国师参加茶道会。有那么一瞬间,老天师都疑心新君是要借茶道会上各大仙人的手拔了这个毒瘤。没想到这家伙上了圣人山那叫一个老实。那个玩意儿装起孙子来比平日里在百姓面前充大爷都卖力,不得不说是真的懂审时度势,聪明劲儿都使到坏处去的二世子典范。
这会儿这位平日里不可一世的二世子还客气呢,围着老天师嗡嗡个不停,各种恭维的话儿不带思考的就从嘴里往外冒。难怪陈玉竹整日跑出去玩,就这么个笑面苍蝇,真是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