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程常修、朱旭与良儿,三人并肩而立,走在通往摘云峰的山路上。
这也就是没让花君子碰上,要是让那位碰上了,非得惊奇天底下竟然有如此痴呆愚笨之人,竟然能把爬山当做消遣玩乐。
“听闻常修兄最擅草木之道,若是在这密林之中,想来,常修兄是如鱼得水,最是适宜的。”
程常修也没客气,点了点头:“若是在这样的高山密林之中,不算御空而出,只在森林之中,树冠之下,天下寻常三阶武夫,都不是我的对手。若是对方御空踏云,那我便无可奈何了。”
“寻常三阶能御空踏云的,也不过十之二三。”
“天下英雄何其之多。十之二三的三阶,若是比肩接踵站在一起,恐怕茶道会上用的这么大的山头,都要站不下了吧。”
“常修兄,如此年轻可不该说这话。往后岁月不知有多长,等到一步步平步青云时,只管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就是。”
“比不得世子大气!”
大气个鬼啊!不过是死要面子。你面前的这位世子爷,天赋修为都不如你呢,若要他遇佛杀佛,遇神杀神,下辈子吧。
“常修兄,此地甚是幽静,不如你我二人来斗上一场?”
“在这儿?”
程常修有点迟疑。你要是在那茶道会的竞技场上欺负我也就算了,在这深山密林之中,我一个打你十个不是跟玩一样?
“怎么,常修兄不愿意?”
“此处离摘云峰还有些距离,不如等我们看过了摘云峰下来时再比过,省的上山麻烦。”
也行。这个理由找的规矩,挑不出毛病来。
“那好,等下山时,常修兄可一定不要推辞。”
程常修嘴上答应,心里只求朱旭一会儿便把这事儿抛之脑后,省的自己真动起手来,给人打得下不来台,还不知该如何收场。
“哇哇哇!”
摘云峰上,朱旭引颈大喊,顺风百里。
“好高的山呀!”
可不是,三人从半山腰出发,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到摘云峰,从这儿到山脚的通天河,上下高差何止五百丈。
程常修看着这个在山顶大喊大叫的世子,略略有些诧异,看来这个人比自己想得要单纯些,看来之后相处不用再像之前那样事事如此多虑。
良儿这个小跟屁虫这时候也跟着师父有样学样,冲着山底下大喊。
“师父!”
朱旭在一旁大喊着回应:“良儿!”
逗得良儿咯咯直笑。看来人说登高忘忧是真的,连良儿也这样开怀。
“常修兄!程常修!”
朱旭接着喊,给程常修整得有些脸红,你们师徒俩玩得开心,怎么还有我什么事儿啊?
“小娃娃们,莫要吵人睡觉啊。”
不知从各处钻出来一个佝偻老人,须发皆白,仰脸看着这三位精神绝佳的不速之客,满脸笑容。
“见过老前辈。叨扰前辈清静,还请前辈恕罪。”
“哎,什么清静不清静的。老头子耳背,也听不清吵闹。”
“圣人讲心远地自偏,老先生是心中清静。”
“你这小娃娃,年纪不大,拍马屁的功夫不小。”
怎么是拍马屁呢,这都是晚辈肺腑之言呐!
还没等朱旭狡辩,就叫那隐藏在灌木之中的山路一阵窸窸窣窣,连带人声一并出现了两对儿年轻男女,模样都不错,看那样子,是两对儿眷侣,相约上山。
“哎呦,今儿真是热闹。寻常没个人影儿的,茶道会一开,就有你们这些个年轻人爱上这儿来。”
那四位显然也没想到这里居然会有个人以主人的口吻跟自己说话,一时有些窘迫:“晚辈唐突,冒犯了前辈。”
“不打紧不打紧,冒犯过一回了,也不差这第二回。你们年轻人自在就是了,我这个老头子就不打扰了。”
说完,那老者忽的隐了身影,消失不见。
那四人对着老者先前站立的地方行了一礼,也便不再多想。
“三位小公子也是来此散心?”
朱旭出面回话:“是,棋甲之争无趣,我三人随意走走。”
嚯!人都知道棋甲之争无趣,也没有像你这样直言不讳的。
那四人中看起来年纪小些的女子有些不服气:“围棋之道,亦是大道。只是境界低微,才看不清罢了。”
“那这位姐姐为何不去观摩参悟大道?”
那女子被呛住了,哑口无言。她的祖父,正是今日场上争夺棋甲之位的挑战者之一,他们家是齐国河东大族,祖父是齐国的国手。她自己对围棋之道不感兴趣,所以即使祖父上场,她也没有去参悟,而是跟丈夫、姐姐、姐夫一并跑来游山玩水。可这会儿听见外人贬低祖父的围棋之道,又着急忙慌地替祖父争辩,这姑娘。还有两副面孔。
“小妹!”
年长女子呵住她,回头对朱旭道歉:“小妹年幼无知,还请公子莫要怪罪。”
“姑娘言重了,在下也有失礼处。想来是姑娘与棋道缘分颇深,我出言鲁莽了,冲撞了令妹。”
“家祖父正在对弈,小妹也是关心家祖父。”
“姐姐!我才没有!祖爷爷最讨人厌了!”
朱旭点点头,心下了然:傲娇可爱捏。
“令祖父是?”
“哼!祖爷爷是魏国第一棋道大家!”
傲娇可爱捏。
茶道会,棋甲争锋之所,两位姑娘口中的国手祖父,此刻正死死盯着盘面一语不发,明明是初春时节,额头上的汗水却如雨水般滴落。而那位国手,甚至连抬手擦一下的余裕都没有。而坐在他对面,把这位老当益壮,年过六旬还满头黑发的国手逼入如此境地的,是一个看起来不过及笄的女孩儿。
女孩儿赤裸双脚,一摇一晃地看着对面老人沉思,等得实在不耐烦,又出于礼节没有打扰,只好自己跟自己玩,戳戳棋子,揉揉小脚,然后又用揉过脚的小手揉脸,或是夹起自己的黑子在脸上滚来滚去,总之是个闲不住的。
棋甲之争随时供应饭食茶水,那魏国国手已经不知喝了多少茶水,都化作了汗水,而对面那个小姑娘,则是对着食盒挑挑拣拣,似乎很不满意。想要出言抗议,又不想打扰对面人思考,只好暂且压下,打算等轮到自己回合,再去交涉。真是人不可貌相,小姑娘你看起来不像个正常人,没想到心肠还怪好的嘞。
今儿依旧是晴天,日光渐渐偏移,从东走到西,从清晨走到傍晚。一百五十六位,七十九组,觉出胜负的只有寥寥几组。
有人激战正酣,有人胜券在握,有人负隅顽抗,也有人绝处逢生。而魏国国手的那一边,却出奇的诡异,以至于吸引了不少原本没有什么兴致的旁观者。魏国国手盘龙拐岳方,字太正,以打劫活气闻名,最擅长螺丝壳里做道场,细节处的把控妙到极致,引人痴迷沉醉。
围观之人只能看出来这局面十分焦灼,两人杀得难解难分,但真正让众人觉着诡异的是两人的局时。一人六个时辰,合计十二个时辰。如今已经过去了一个白天,将近六个时辰,而在这其中,老爷子消耗的时间,便用去了五个时辰还有余。再打下去。怎么能不叫人觉着惊奇?
“我要拉臭臭!”
小女孩举起手,示意自己要离席。
嘿、嘿、嘿!小姑娘家家的,说话不能文雅一点!
医圣人点点头,小姑娘在一位女子的陪同下共同离席。
按大赛的规定,离席出恭的时间,有三次机会可以不算在步时中,但也要算在总时长之中。三次之后,便要计入步时。
随着小姑娘离席,看得入迷的众人如梦方醒,都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仿佛自己刚刚从虎口逃生。
深陷局中的岳老爷子感触最深,方才他甚至隐隐窒息之感,仿佛心脏都要叫人捏在手里了一般。
深吸几口气,调整状态,思绪飞转,寻找破局之法,却不得不想到:这丫头若是不离席,自己恐怕就撑不住了。这丫头说完摘花,或许是真,但也切切实实地在帮助自己。
等这姑娘回归座位,对面的岳国手长叹一声,如释重负般开口:“老朽认输了。心服口服。”
小姑娘疑惑地抬头看他:“我觉着你下的挺好的。”
岳老爷子也难得露出笑容:“能得你这一句话,我也知足了。可否告诉我,你是谁家的孩子,哪家的弟子?”
“我爹是齐国的县太爷,我没有师傅,是自学的。”
“自学?看的哪家棋谱?”
“没看过棋谱。就是在我们县里头下棋,自我记事起,我们县里头就没人打得过我了,后来我爹送我上府里头,还是没人打得过我,再后来,来了几个很厉害的老头,一开始他们把我打得很惨,后来他们就打不过我了。然后那几个老头就把我带到这儿来了。”
说着,小丫头伸手一指,指向自己座席方向那几个老头,都是颇有盛名的几位围棋大家。
哎,那个莽撞姑娘,那不就算是你的几位师傅吗?这么在你嘴里这么不堪啊?
小丫头还嫌不够伤人,又甜甜地补了一句:“我觉着你比他们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