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出好戏,破开了秦军八方勾连之势,八万虎贲、二十万甲如同一杆银枪死死钉在北境之上。
在之后不过一旬,秦国便放出了国君新丧、新君继位的消息。秦军终于放松了紧咬良久不肯松口的北境,大军退却。
“他娘的!他说打就打,说不打就不打!这天下真成了他秦国的一言堂了不成!”
楚国北营中,沣字营副营长朝全忍不住破口大骂。
“他娘的!他们还想退兵?一直打到秦国皇城去,宰了那皇帝小儿,再把那老皇帝挖出来拆成八块才解气!”
身旁的老搭档沣字营营长张广拍了拍他的肩膀:“别生气了,能不打仗就是好事。”
依礼,国君新丧,三年不征。茶道会就在明年了,这个节骨眼,楚国要是揪着不放,恐怕到了茶道会要被天下人群起而攻之。
“好了,想开些,你家里还有老婆孩子等着呢。”
“大哥,你啥时候寻一门亲事啊?你这都老大不小了,再不抓紧,你们老张家可就你一棵独苗。”
“滚蛋!还说教起老子来了!”
朝全腿弯挨了张广一脚,嘿嘿笑着不说话。张广都三十好几的人了,再过几年都四十了,再不讨个媳妇,他们老张家真得绝后了。
张广没说话,沉默地喝着碗里的米汤。这些年天下不太平,他从年轻时打仗打到现在,起先被鲁国抓了充兵丁,后来降了楚国,再后来镇守南境,近些年加入了虎贲军,又在这北地拼杀到了如今,哪里有功夫说亲?再说,真讨到了好人家的姑娘,这些年天下不太平,他真怕有一天自己这一百多斤丢在战场上了,对不起人家姑娘。
“大哥,眼瞅着就是茶道会了,秦国老皇帝死了,这三年就太平了,你就老老实实讨个媳妇好好过日子吧。”
“滚蛋!还教训起我来了!”
“大哥,我这也是为你好。一根人总不长久,往后连个给你送终磕头的人都没有。”
“你就有啦?你家就一个闺女,长大要给人家的。”
朝全当场就炸毛了:“怎么就给人家了!咱是虎贲军的副营帐,十里八乡的就数咱最有出息!往后给咱家巧巧招赘一个,也是一样当儿子使。”
“行,到时候把我的抚恤金寄到你家里,叫你女儿女婿给我立个坟,逢年过节顺带给我磕个头烧点纸。”
“大哥!别说这话!”
朝全不乐意听这话,他只盼着自己跟张大哥都能好好的活下来,一直活到七老八十,儿孙绕膝才肯闭眼。
“这话有什么不能说的。男子汉大丈夫死在战场上堂堂正正。”
“大哥,你还是一根人,才会这么想,等你成了家就不一样了。等这回回去,我就给你张罗着。”
“拉倒吧!你还有那本事?”
“怎么没有?你看我家媳妇多好!”
“那是你走了狗屎运。”
“吃饭呢!说这么难听。”
你还在乎这个?当兵这些年,什么样的修罗场没闯过,还怕一两句话倒胃口?好你个朝全,你是真的反了天了,敢管老子了!
张营长还没来得及教训朝全,就听得那营中阵阵啰响,声声鼓沉。通报三军,班师回朝。
大军回反,浩浩荡荡不提,只说回京的三位将领,一位自然要回京面圣的三军主帅八贤王,还有一位,是镇守北境的西北柱石汪曲伏,最后一位,是为了参加茶道会而回京做准备的天才少女周宇。明年年末,茶道会结束之后周宇就二十岁了,她算是压着这一轮年轻一辈的线,她也有自信,当今天下,二十岁之下,没有人能接得住她的枪。
“师傅,我也去面圣?”
周宇曾在八贤王手下修习内家功法,故而朱旭才会以师姐相称,离了战场,周宇也就不再避讳。
“你就不去了。早些回家去。周将军很想你。旭儿也想你,刚打仗的时候还托我把你丢回京来。”
周宇明知故问:“那师傅怎么没有跟我说?”
“说了你会听?”
“不会。”
官道上是三匹马并行,八贤王在正中间领头,周宇在右边,左边的便是汪曲伏。
汪将军请抖缰绳,思绪万千。他这一趟跟身旁这两个得胜归来意气风发的功臣可不一样,这京城对他来说可不是什么好地方。甚至可以说,要不是有八王爷这一回在北境压住他,皇帝这道召他入京的圣旨未必管用。狡兔死,走狗烹,敌国破,谋臣亡。他这些年在北境苦心经营,也算得上势力庞大,难免被皇家忌惮,再加上如今秦国止战息烽火,不由得他不乱想。杀身之祸倒不至于,只是这北境数万雄师是要跟自己再无干系了,到时候皇家赏下一个有名无实的闲职,把自己变相圈禁在京城。
良久喟然长叹,罢了罢了,自己这些年上不愧朝廷,下不愧百姓,外不愧袍泽兄弟,内不愧己心。若要叫他在京中做个闲人,他便认了;若真有杀身之祸,那就别怪自己拉上北境与中部百万黎民垫背了。要怪,也只能怪天家无情。
八贤王不动声色地看着汪将军,自然明白他心中的担忧。
“兵部赵尚书请旨丁忧了。”
汪曲伏转头看着八王爷,不知道这话什么意思。
“汪将军觉着,谁人能接任兵部尚书一职?”
“属下久在边疆,不知京中朝中事,说不上来。”
他自然知道京中情况,也想过谁会接任,只是想来想去没有什么合适的人选。楚国立国太短,太多后起之秀都还是璞玉,例如自己身边的周宇,例如八王爷家的、宰相家的、杜尚书家的,都还不能独当一面。周樱将军恐怕也难胜任,实在没有好的人选。
“大抵是周莹将军?”
“她当兵部尚书?那该头疼的就是其他几个部了。”
“那,由王爷兼领?”
八贤王摇了摇头:“我向朝廷举荐了你。陛下召你归京,想来也有此意,看来是要提前恭喜汪将军了。”
“全凭圣裁,怎敢擅自揣摩圣意。”
汪将军不动声色地回应,心中惊疑不定。几个意思?是定心丸,还是缓兵之计?他真的搞不懂。只能按兵不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也不是案板上的肉。
这一日,丹阳城西直门大开,陛下储君皇子世子并文武百官都出城来迎,迎接八贤王班师回朝。
楚皇站在皇家的马车外,与快步上前的王爷撞在一起,紧紧相拥。
“朱大哥,你可算回来了!”
“仰赖天恩,秦军新丧,臣得以不负皇恩。”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别管这些繁文缛节了,来来来!朱大哥,快快上车,一道回宫去。”
朱钰没有再推辞,随楚皇一并上了车,临上车时,回头看了一眼在人群中翘首以盼的朱旭,目光相对,朱旭轻轻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瞧见了,朱钰这才回身上了马车。
“阿娘,阿爹入宫去了。”
“什么时候回来?”
“要不了多久,午饭肯定是来不及了,晚饭肯定是要在家吃的。”
“你看你阿爹,瘦了没有?”
“没有,好着呢。精神也好。”
太一境二阶的大修,天下传名的人物,餐风饮露都是寻常,自然没有什么瘦不瘦的。
良儿站在朱旭身边,抓着朱旭的手有些不安。
“怎么了良儿?”
“师傅,良儿有点害怕。”
“害怕什么?”
“师公。”
“怕什么!他不也是两只眼睛一张嘴。”
良儿低着头,闭口不言。
“别怕,有师傅在呢。你师公要是敢凶你,我就凶他!”
良儿感受着手中的温度和抚摸着自己头发的温暖,紧绷的心弦慢慢放松。
那是兵甲,是整个天下最会打仗的人;是王爷,是自己身处之地的主人。由不得他不担忧。
“师傅,要是师公不喜欢良儿、不喜欢良儿的话,怎么办?”
“不怕,师傅喜欢良儿。”
良儿点点头,扑到朱旭怀里。朱旭心中无奈,这孩子也太没安全感了。看来自己还是任重道远啊。
一直到酉时,都快到晚饭时候了,王爷还没回来。王府里头,王妃并世子郡主都在等着,心中虽说不上不安,也难免急躁。近在眼前的时候,每一刻都更多万分煎熬。
“阿爹!阿爹!阿爹回来了!”
郡主眼尖,最先看到骑着高头大马的阿爹催马快走,向自己一行人迎来。
“阿爹!阿爹!”
小丫头最是沉不住气,欢快着叫着新迎了上去,王爷翻身下马,几步跑到近前,一把抱起郡主,满是宠溺。
“阿瑶,想阿爹了没有?”
“想!”
“阿瑶重了。”
“才不重!”
“小孩子重了是好事。”
等到了王府门口,迎上小满与旭儿,放下阿瑶,一把将三人都揽入怀中。
胸中有万千言语,都难出口。朱雪瑶觉得明明有千言万语要与阿爹讲,想问阿爹过得好不好,有没有想自己,想跟阿爹告黑状说哥哥欺负自己,这么多这么多话,都化作泪落沾衣袖。
只剩王妃轻声细语:“回来就好,回来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