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旭听着宋华咬着牙念佛经,实在痛苦,有心帮忙,掐诀念咒:“心若冰清,天塌不惊。万变犹定,神怡气静。尘垢不沾,俗相不染。虚空宁宓,混然无物。”
不知是宋华自身心智坚毅,还是朱旭这道家经文确实有效,宋华总算是有惊无险地闯过了这大约是最后一劫的欲字。
“公子,我有一言不知当不当问。”
朱旭想的是:那就别问。
朱旭说的是:“姑娘但问无妨,在下知无不言。”
“公子既然通晓道家心法,为何不早些用来?”
宋华大概是觉着语气太过生硬,想弥补些什么,但又不知该如何说,只好悻悻然等着朱旭的回答。
“不是在下有意隐瞒姑娘,只是在下并非道门中人,这些心法不过是闲来无事记忆用来消遣的,故而,也不知道能不能像姑娘的佛门心法一样真的切实有用。”
宋华方才神智受困,自己念诵佛门心法,也拿不准朱旭的道家口诀有没有真的帮到自己,既然朱旭这么回答,宋华只好不再说什么了。
再往前走出不远,果然到了尽头,那里又是一扇大门平白立在地上,一如来时。朱旭与宋华对视一眼,一人站立一边,共同推开这扇门,天旋地转间,景色变幻,待朱旭回过神来,竟然被传送到了秘境之外,身旁还站着钟离彦与良儿,除了良儿松开了他的手之外,简直与欲进入秘境时一般无二。
“良儿?”
“师傅,我在。”
“你……我们一直都在这儿?”
太子插话:“大概是的。从始至终我们都没有离开这里。”
朱旭这才放下轻视之心:“那这样看来这背后的太一境大能也不是等闲之辈啊。”
听听!听听!这是人话吗?哪个太一境是等闲之辈啊?
“确实如此,虽然不知道那位高人姓甚名谁又来自哪里,不过,我想明年茶道会上,幻甲之争应该有这位高人一席之地。”
“彦哥哥也要去?”
太子千乘之躯,还没有参加过茶道会。当然,因为年幼,朱旭也没参加过茶道会。
“一起去?”
“好啊!”
朱旭很高兴,能和彦哥哥一起去茶道会,很令他高兴。
良儿扯了扯朱旭的手:“师傅,良儿也要一起去。”
朱旭这一回却不想同意,但良儿年幼,朱旭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明白自己的心思,只好含糊着说:“不急,明年才去呢。”
良儿没听出朱旭不想带他出门的意思,只是点点头就不再说话。
钟离彦看了朱旭一眼,明白朱旭为什么不愿带良儿一起去这天下盛会。
朱旭抽出手,摸了摸良儿的脑袋,没有再说话。虽然他很相信假以时日良儿会有一番大成就。但他不想让这么小的孩子一心争强好胜,劳行困心。唯愿我儿愚且鲁,无灾无病到公卿。
三人抬头看了看天,还不到正午时候,只听过“洞中才数月世上已千年”,三人这一回倒是反着体验了一把。
“良儿方才自己一个人在一处陌生的地方闯荡?”
“嗯!那里一个人都没有,良儿走了好久,才见到一个老爷爷,老爷爷拍了良儿一下,良儿就醒了。”
钟离彦说:“我也差不多。在一处冰原上闯过了些风雪,见到了一位老爷爷,给了我一份肉眼不可见的气运,便出来了。”
朱旭一时不知该如何自处:哎,不是!什么意思啊?为什么我没遇见?为什么只有我好像什么都没捞着?
“你们都是一人独行?”
“是啊。”
“是啊,师傅遇到什么人了吗?”
“嗯。我遇着了一位姓宋的姑娘,精通佛法,她自称是常阴宗的弟子。”
“精通可不敢当。”
背后的声音引得朱旭猛然回首,正是那位宋华姑娘。
“宋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朱公子,别来无恙。”
“这位就是我方才说的,在幻境中帮过我的宋华姑娘。宋姑娘,这位是我的同伴,这孩子是我的徒儿。”
钟离彦笑道:“佛法精通一点也不夸张,只是不知道张姑娘什么时候改姓宋了?”
自称宋华的女子一点也不见窘态:“出门在外,总要多留个心思的。”
看着朱旭疑惑的神色,钟离彦转而为朱旭介绍:“你不认得她,她便是岐黄大人的妹妹,名唤张清水。”
朱旭不认得她,她却能将朱旭的身份猜个八九不离十:“在下张芳,字清水,见过世子,还请世子莫要怪罪欺瞒之罪。”
朱旭能说什么呀,毕竟自己也是这么干的。
“张姑娘言重了,咱们也算彼此彼此。”
钟离彦问:“你一个人来的?”
张清水答:“若是跟姐姐一道就太显眼了。”
朱旭有点不高兴,哪儿还冒出来个岐黄大人的妹妹?彦哥哥几时又认识了这么个人,自己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钟离彦询问张清水接下来的打算:“一同往京城去?”
张清水摇了摇头:“我这便回常阴宗了。”
这一伙人各回各家,还有另外一伙人也正要分道扬镳。
高洋与周齐并肩而立,这一年间,他二人一同游历了天下名山大川,相交甚密,只是周齐全拿她当至交,全然没有显露出男女之情。原先还对他姑娘长姑娘短的,日子久了,便没有这些繁文缛节了,整日高洋来高洋去的。叫她很是郁闷。就是唤一声杜若也是好的!狗男人,一点指望不上他主动!
“我要离开些时日。”
“做什么去?”
“不做什么。只是如今我追求你这一年毫无进展,与你分别几日,说不准就能叫你心里牵挂。”
周齐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好带过这个话题:“几时回来?”
“怎么,这就舍不得了?”高洋显得很高兴,“一旬之后就是沧州苏家大公子与江兰宗嫡传弟子大婚的日子,到时婚宴上再聚。”
沧州苏家是修士大家,不比寻常一等宗门差,大公子苏有方以三十五岁的年纪跻身太一境,天下传名。江兰宗也是魏国一等宗门,嫡传弟子江成远年仅三十,在四阶深耕多年,亦是有机会正道太一的高手,武功高强,样貌绝尘,人称小花仙。
周齐点点头,只最后嘱托:“注意安全,一路顺风。”
“知晓了!”
高洋一面御剑远去,一面高喊回应。再怎么说,她如今可是闯过了四阶斗场的高人,寻常处事,哪里会有什么危险?
故而,等到高洋转回落仙池时,大师姐毫不掩饰自己的郁闷:自己比高洋大了几岁,才闯过四阶斗场,这家伙一年来尽顾着男女之情了,怎么修为还能提升神速?
有人自魏国出,有人往魏国入。有一位气息流转明显比高洋强上许多的中年男子不远千里,返回沧州,这个他阔别了将近十年的故乡。
男人名叫林得,无字。家中原本是沧州本地的富商大贾,两岁那年父亲的好友喜得一女,两家一合计,就给林得与那女孩订了娃娃亲。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自林得记事以来没过几年太平日子,家里就遭了贼匪,父母尽皆叫贼人杀害,自己兜兜转转到了父亲好友的家中寄人篱下。父亲好友对他并无为难之处,只是他自己明白,当年订下的娃娃亲,是做不得数了。
他其实并不愿就这样放弃,他不是攀附富贵的小人,也不是畏惧权贵的货色,他是真的很喜欢那个与自己订下娃娃亲的小姑娘,后来那个小姑娘天姿出重,被仙门看中,上山修行,还不忘带上他。
山中无甲子,世上已千年。转眼他到门中已有十载光阴,这十年里,她的修为突飞猛进,一路击败了许多天骄奇才,最终拜入宗主门下,角逐下一任掌门人的位子。而他资质平平,一路安安稳稳,做了普普通通的弟子度了十载光阴。
再后来,他终于放下,不是因为世俗眼光,亦不是因为什么身份差异,只是因为他终于看清楚,她的性子向来说一不二,无心与他,便是真的无心,十余年相伴,她拿他当亲哥哥一样看待,也不曾有过半分男女之情。
再后来,他离了山门,独自在外闯荡。原本他不该离了山门的,宗门教养了十年,没有放他一走了之的道理,是她出面请求掌门放他离去。他待她,十年如一日,初心不改;她待他,情深义重,问心无愧。
再后来,他游历天下,自有一番大机缘,也许是心结解开,也许是机缘凑巧,修为一日千里,前些日子已然摸到了大道的门槛,距离正道,只有一步之遥。
他久不曾回家乡,街巷都如旧,物是人非。他这次来,也是为了来凑一凑这魏国江湖上下热议的大事,江成远与苏有方的婚事。甚至听说不只是魏国,就连其他几个大国的一等宗门、二等宗门都收到了邀请,排场大得很。
林得深吸一口气,平复内心不安躁动。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