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阳降流火,秋风凉烈日。农家收了千斤粮,鸟雀也在跟着忙。河水落,井水冷,大雁南飞排成文。叫菊花开后百花都寂,重阳扰了城外群峰,这日子如流水一样,转眼到了九月十三。
这是个好日子,是开业纳财的黄道吉日。王府郡主名下的新铺子也就选在这一日开张。台上爆竹声声锣鼓阵阵,可那位正主东家,这会儿正跟着自家哥哥混在人群里安安静静地看着自己店铺的热闹景象呢。
朱旭右手拉着妹妹,左手拉着二妮跟在这凑热闹,良儿生性怕人,不爱这人多的地方,待在王府没出门,故而这一行只有他们三人。
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门庭若市的好开头,朱旭就催促着妹妹一块儿回家去。是啊!你没事儿到处浪我可有事儿呢!家里还有我的宝贝徒弟等着我呢!朱旭这些日子心思都围着良儿打转,真正体验了一把无痛当爹的滋味儿。
朱雪瑶松开哥哥的手,不乐意地埋怨:“你要回家自己回去就是了,我还要去找月儿他们去玩。”
“是是,郡主恕罪,小的知错。”
这话惹得二妮偷笑,世子哥哥真是一点世子的样子都没有。
所以,当明明说好至多只出去一个时辰就回来但却在日落时候才回家的朱旭遇见等候多时的自家徒弟的时候,多少有点心虚。
“良儿,我回来啦。
“我陪你师姑上杜尚书府上去了,就是那个常来找你师姑的杜月儿姑娘,你也见过的。”
朱旭有一搭没一搭地找话题想要缓和气氛。哎呀你看这个菊花它可太菊花了,你看这桌子、这雕梁、还有这池里的锦鲤长得真漂亮……啊,不是,看错了,是截枯枝。啊哈哈。
“良儿,你生气了?”
朱旭是实在不会猜小孩子的心思,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单刀直入。
“师傅不是说至多一个时辰就回来的吗?”
“是,你师姑她非要久留,我不好推脱。你别生气,你看,我给你带了这个,迎风会转的,可好玩了。你要是不喜欢我这还有好些好玩的。还有这个小球,丢在地上还能弹回来……”
朱旭的话语戛然而止,因为有两只稚嫩的小手强势地抓住了他的手,任那小球在地上弹跳滚远也没理会,仿佛要霸占他的手一样。
朱旭用另一只手覆在那两只小手上,收起那不靠谱的神情,轻声开口:“不害怕吗?”
良儿摇了摇头。
“不用勉强。师傅就在这里,哪儿也不会去的。”
良儿接着摇了摇头。
“乖,没事了,乖。”
良儿终于开口:“师傅,不怕。师傅不在了,才害怕。”
说完,狠狠地攥着那只手送到自己怀里捂住,不让他再逃脱。
不过一个没练过武的孩子,手上也没多大劲儿,这样攥着,朱旭并不觉着难受,所以也没有必要挣脱。反而伸出另一只手把良儿揽在怀里,轻轻抚摸他的头。轻声哼唱安抚:“叮叮咚咚,小狗钻洞。不怕天黑,不怕长虫。咚咚叮叮,娃娃衣新。”
唱到这儿朱旭又止住了话语,有些后悔怎么自己随口一唱就选了这一首,这首童谣下边一句是“爹亲娘亲,娘亲爹亲。”
良儿抬起头看着朱旭:“怎么不唱了?”
朱旭只好撒谎敷衍:“下面忘了。”
“师傅笨蛋。”
“是是是,师傅笨蛋。”
“师傅会不要良儿吗?”
“当然不会!师傅可只有你这一个宝贝徒弟,怎么会不要你呢?”
“那要是师傅有了别的徒弟,会不要良儿吗?”
“当然不会。良儿永远都是师傅的宝贝徒弟。”
“那要是师傅有了别的徒弟,是更喜欢良儿,还是更喜欢别的徒弟?”
朱旭心底升起越来越清晰的既视感:来了来了!老大跟尚未出生的弟弟妹妹争宠的戏码来了!就是这个,就是这个啊!而对此,朱旭也早已经想好了对策。
“那,师傅不要别的徒弟了,只要良儿这一个徒弟好不好?”
良儿眨巴眨巴眼睛看着朱旭,有些犹豫。想答应又不想答应。
朱旭没给这个心地善良的孩子拒绝的机会:“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既然答应你了,就一定作数,容不得更改了。从今往后你就是师傅唯一的弟子了,好不好?”
“师傅,对不起。”
朱旭不明白:“为什么要跟我说对不起?”
“良儿,其实很想师傅只有我一个徒弟,不要别的徒弟。良儿,是个自私的坏孩子。”
我的乖鹅子……不对,我的乖徒弟,你这说的什么话!世上还有比你更可爱的好孩子了吗?必然没有!
“良儿乖,良儿是这世上最好的孩子了。再说,你家师傅也不是什么的抢手的紧俏货。除了你,也没谁愿意拜我为师。”
所以,晚饭时候,王妃看着四方桌下首本该属于良儿的椅子被撤去,有些疑惑:“良儿的位子呢?”
二妮回话:“世子哥哥吩咐叫人撤了。”
王妃心中疑惑,这是做什么?良儿犯了错惹旭儿不高兴了?他不是最疼爱良儿的吗?怎么会闹到这个地步?
等朱旭拉着良儿的手赶来,王妃心中疑惑更甚。
“旭儿,我听说你吩咐撤了良儿的座位?”
“是。”朱旭座下拍了拍自己的腿,“良儿坐这儿。”
王妃也是知道良儿这孩子最不喜与你碰触,说是连旭儿这个师傅都不能碰的。今儿这大抵是解开心结了。反正朱旭不合规矩的时候多了去了,不是俩人闹别扭就好。爱坐哪儿坐哪儿吧。
“我向来不爱人给我夹菜,也就不爱给人夹菜。你自己尝尝,这个鸡蛋羹,是后厨师傅最拿手的。”
朱旭说着,把着良儿的手,让他用勺子舀了两勺放进碗里。把着良儿的手舀就不算我给他夹菜喽。底线与原则这种东西,铁了心要抓漏洞,那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接下来的日子,师徒两个更是形影不离,哪还有什么睡一个院子的分划,朱旭连洗澡、睡觉都带着这只终于养熟了的小猫……啊不对,鹅子……啊,也不是,是徒弟。带着这个终于养熟了的徒弟,同食同寝。黏在一块的劲儿,比从前跟彦哥哥还要亲昵了。
当然,最重要的是,终于可以开始练武了。先前因为良儿怕人,还不能教他练武,只教他习文。从九月十四,才算开始练武。这一练转眼就是一旬时日过去。
朱旭伸手拍了拍正在扎马步的乖徒弟:“来客人了,走,去看看。”
“呦,钟离姑娘,好久不见!”
来的正是侯府的钟离玉。
“世子,别来无恙。”
倒也没多久,上回重阳登山的时候还遇上过,只不过那回匆匆一面,两家也未曾同行,所以只草草说了两句话。若算入门拜访、结伴同游,朱旭也确实有将近一个半月不曾与钟离玉切磋比武了。
朱旭这人一天不嘴欠他就浑身不舒服:“钟离姑娘许久不来了,是看不上我这身不入流的武功了?”
“听说世子新近收了徒弟,想必不便叨扰。”
“哪里的话?钟离姑娘要来,我岂能不欢迎?”
“那我便要多多叨扰世子了。”
“好啊。”朱旭笑着应承。钟离玉这人不错,他挺乐意跟她交朋友的。
想到这又有些忧郁,除去沾亲带故的世交,与他相处最长的应该算是杜府的小姑娘,可不知怎么的,自己如今与她越发疏远了。可能是小姑娘长大了,原先喜欢的,如今就不喜欢了;原先亲近的,如今就疏离了。人生啊,就是这样充满告别,无声无息,无影无踪。
想到这儿,他转头看着黏在自己身边的良儿,这个自己唯一的徒弟,心里更是发愁,假以时日,这孩子长大了,成家了,有了自己儿孙或徒弟了,是不是也就跟自己疏离了?一想到这儿,本就多愁善感的朱旭更愁了,愁啊!这日子没法过了啊!愁死我算了!
又是熟悉的力道将朱旭乱飞的思绪拉回,朱旭转头看着那罪魁祸首:“怎么了?”
这一回良儿却不说话了,只是抬头盯着朱旭,那神情,朱旭见过,一旬前他失约害他苦等的时候便是如此。
但朱旭没明白,这是几个意思?这会儿他又不出门,不就陪在宝贝徒弟身边,怎么还是这幅让人忍不住想欺负的神情?
朱旭只好用手抚着他的头发,柔声开口,再度询问:“怎么了?”
良儿依旧不说话,看来这回的心思是更加深沉私密,不愿与人说了。
朱旭很无奈,你又要师傅顺你意,又不告诉师傅你究竟是何意,这让师傅很难做啊。
一旁的钟离玉仿佛比朱旭更熟悉良儿,接言解围,却是取笑朱旭:“世子真是不知体贴。”
说完,挥挥手,跟着朱雪瑶离开,也不提一块儿比斗的事了。徒留朱旭一个人受两份难,可还没等朱旭说什么,良儿就主动松开了手,收敛了泫然欲泣的神色,叫朱旭更是摸不着头脑。不是,良儿你跟钟离姑娘很熟吗?你俩打什么哑谜呢,怎么我这个当师傅的一点不明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