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再转过一圈,就是初二。初二一早不到辰时,常常赖床的朱旭今儿这时候居然就已经到了西城门。这儿他是最爱走的,也是最熟悉的。
他一人匹马,只带了几身冬衣,四五十两散碎银子,还有两张整一百两的银票。
等了不上一盏茶功夫,远远就见一人骑马赶来。来人虽然身形矮小,但骑在马上却坐得稳当,从头到脚裹得严实,是打定主意要在这冬日跑马远行的了。正是男装打扮的钟离玉。
“钟小弟,这边!”
朱旭朝钟离玉招手,为了路上方便行事,朱旭也就像原先称呼皇家一样,把钟离这个略显招摇的姓氏隐去,改称钟姓。
“朱大哥。往后这一路有劳朱大哥照顾了。”
“不妨事。再看看有没有什么要带得行李?”
“都带齐了的。”
“那走吧。”
朱旭也没多问。反正自己多带了许多银票以备不测,万一真有什么纰漏,到时再买也不迟。
开始这路程还行,朱旭规规矩矩地带着钟离玉一块儿走,可往前一直出了京郊,朱旭就原形毕露了,撒丫子疯跑,带着东海,哪里是跑马,简直就是低空飞行。
钟离玉惯不是爱诉苦的性子,催马跟随,强撑着也不知道开口叫朱旭慢些,就这么到了午饭时候,朱旭一看:都到了雪岭了!一上午干出去二百里!
朱旭只觉得脚下都站不稳了,一股竭尽全力的舒爽感觉席卷全身,真是痛快。
“钟小弟,时候不早了,我知道城里有家很不错的饭馆,咱们吃过了饭再走不迟。”
钟离玉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咬着牙回了一个字:“好。”
按朱旭的指引进了店,朱旭很是高兴:这家店的牛肉是他吃过最好吃的。
“小二哥,打尖儿。来一盆米饭,一碗炖牛肉,一盘酱牛肉。再来个绿叶儿菜。”朱旭点完菜才心满意足地回头问钟离玉:“钟小弟吃些什么?”
钟离玉抬起头,一路风吹叫他脸色很不好:“一碗烂肉面。”
出来跑这半日,一碗面哪里够吃?
不过朱旭也没再说什么,吃过了午饭,再度牵马上路。这一回,朱旭没有再撒欢跑路,而是勒马慢慢走着,等到出了城,上了官道,没了旁人,朱旭才凑到钟离玉并排,低声道歉:“那个,上午对不住啊。我许久没有骑马了,一时太高兴了,往后不会了。”
朱旭是性子淡漠了些,但只是不愿与俗人虚与委蛇,不是不会关心旁人处境。上午是给自己玩爽了,人姑娘差点就吐胆汁儿了。
钟离玉摇了摇头:“不要紧。”
朱旭也不知该怎么道歉才好,只好先与她商量行程:“今日下午就这样慢慢走了。上午跑了二百多里。这儿离封城还有不到一千里了。我是这样想着,往后每日行二百里,来回也就十二三日,到时在封城住一日,也能赶在十三四里回京城。要是再有什么耽误了一日,也能在十五晚上赶回京城。钟小弟觉着呢?”
钟离玉点点头:“这样就很好。”
她心里本来也是这样盘算的。一日二百里的行程,她还应付得来,哪里想到这个楞人这么莽,半日就跑出去二百里。
下午要是再这么跑,她万般无奈也只能出声叫停了。不说她受不受得了,她带出门的这匹马就扛不住了。
“钟小弟,咱们换换吧。我这东海可通人性,赶起路来也舒适些。”
“那怎么好?再说既然通人性,更能认主,哪轮得到外人来。”
“不要紧的。东海是个好孩子,只要我告诉他,他懂得该怎么做的。”
朱旭不由分说地翻身下马,就想与钟离玉换乘。
朱旭心里也是苦涩:姑奶奶,算我求你了与我换吧。这一路山长水远,万一你真有个三长两短,我不知该怎么交代。
他原只是好心,不放心一个小孩子跋山涉水。看着这个与自己妹妹一般年纪的孩子,易地而处,要是叫她妹妹独身远行一千余里,那不是比杀了他都难受。没想到这一启程才知道,他才是造成危险的那个。
钟离玉带出来的这一匹,也是不错的良马——不然也顶不住上午那么造。而且胜在性子温顺,即使钟离玉这样不精马术的,也能驾驭得了。但终究比王府花大功夫培养的东海要差得远了。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钟离玉都不知道伸手摸了东海多少回了。看那意思,这俩相处挺愉快。
朱旭打趣:“钟小弟,莫要摸了,再摸给东海摸秃了就不得人喜欢了。”
半是玩笑半是吃醋:跟着我这么长时间的,你这么一会儿就给我拐跑了?
钟离玉叫朱旭说得红了脸,收回了手,坐的端正。
好吧,看来这个玩笑开得并没有达到想要的效果。朱旭也有些不知道该聊些什么了,尴尬地收声,专心赶路。
一直走到日暮时候,两人才停在了一处民间客栈:“钟小弟,咱们今儿就住这儿了吧。”
钟离玉点点头。他对吃住不甚在意,别太费钱就行。
朱旭落后一步,把两匹马交给店家之后,却依旧不上前。那意思:您点。照您喜欢的来。
钟离玉只点了个肉菜,一个素菜,又点了一盆米饭。又想为朱旭点个牛肉,可惜店家表示没得卖,钟离玉只好放弃。
“朱大哥吃些什么?”
朱旭赶忙上前表示:“够了够了,就这些了。再要两间上房。”
钟离玉赶忙拦着:“哎,一间中等房间。”
朱旭却不给她选择的机会:“就当为上午的事儿赔罪了。”
“那就多谢朱大哥了。”
“两位哥儿您恕罪,上房就剩一间了。”
朱旭放出去的话被当屁一样堵死了,心里很是憋屈:“那算了,两间中等房间。”
“回哥儿的话,不敢说通铺柴房污了两位公子哥儿的耳。舍此之外一共分三个。上等还剩一间,中等一间也无,只剩几间下等房了。
“不过公子您放心,说是下等,也是您这种贵人来说,咱这房间都干净宽敞着。不耽误住的。”
“成吧。一间上房,一间下等房。再要两桶热水。”
“好嘞,您稍坐,饭菜就好。拢共是五两三钱银子。”
好好好!这么会做生意,不要命了?你看看你这店哪里值五两银子?我把你卖了值不值五两银子?朱旭咬着牙,感受着身后人的气息,把脏话忍了又忍。不想在钟离玉面前失了仪态。
同样的套路,同样的处境,跟回家一样。一天上一当,当当都一样。
朱旭正打算牺牲里子保全面子,却听见身后钟离玉开口:“这些饭菜多少银钱?”
听这意思,是要算个清楚了。
“二钱银子。”
“一间上房多少银钱?”
“五两银子。”
“京城中汇丰楼的上房一晚上才不到一两银子,你这地儿倒是比京城中要好到不知道哪去了。”
店小二眼光多毒辣,一眼就认出他二人是富贵公子,大些的虽有些气度,但容颜上差一些;小些的虽然样貌上佳,但面色苍白,明显不是个经事的。他哪里知道,面色苍白的那位,是一路快马吹得。半日休整还没缓过来。
听到钟离玉报价京城客栈,店小二脸不红心不跳:“哎呦,客官您说一天的价儿啊?我以为您是包月长租呢。我看两个公子哥儿年幼,有心给您便宜的呢。一月五两银子,整个楚国,再实惠没有了。”
“那依小二哥的意思,一天合该一百零七文钱。不如再照顾照顾我们兄弟年幼,算一百文可好?”
那店小二还能说什么啊,欺负人家小孩子,闹起来叫旁人知道了,他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是,这位小公子说的在理儿。这么的:这些拢共给您二位算五钱银子您看成吗?”
钟离玉满意地点点头。她其实不打算喧宾夺主。只是看着朱旭毫不反驳地要付五两三钱银子,钟离玉只觉得头晕目眩:你这个败家子!
朱旭此时心里更崩溃。完了,这下要被钟离姑娘当做不谙世事的傻子或是铺张浪费的二世子了!面子什么的,已经彻底完了。
“阿瑶与我讲过跟你一块儿出游的许多事,我知道你不是看不出这些事,只是鲜少愿意花功夫计较。是我唐突了。”
吃饭的时候,看着朱旭病恹恹的模样,钟离玉还反过来安慰他。
朱旭心中百感交集:谢谢你,你真是个好人。
夜,朱旭躺在下等房里,感受着周边的环境。虽说刚开始那店小二黑了点,但这房间还算可以。虽然不宽敞,但也确实宽敞。
“雷,你在不在?”
“你去钟离姑娘那屋守着,别让她出什么事了。”
“你只管去就是了。我这儿有他们守着呢。万一真有什么,回头我跟我爹说,不找你的过错。”
小心驶得万年船。两边屋离得远,倘若有个四阶暗杀高手拼了命要拼死钟离玉,他身边的人恐怕来不及救援。叫个人去看着,更妥当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