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正聊着天,忽而有簌簌风声,卷雪携泥,竟然冲破了林春阳为火堆造下的防护,将火堆扑灭。
这一手可是出乎两人意料,两人虽然早察觉附近有高人好手,但并未有杀机敌意,也就一直没在意。没想到这位藏头露尾的主儿,居然跟赵影儿的想法高度一致。
有一言穿过落雪丛林:“森林,不能生火。”
一个杠精就够受得了,两个加一块儿,还叫人怎么活!
林春阳不惯着,甩手一道剑气,穿过十数丈,砍倒一棵大树。飞身上前,又递出一剑,还奔那树后来刺。只见那原本空空荡荡的地方,忽然现出个鬼魅身影。如人高低,宛如猴生人面;牙尖爪利,更有过人膂力。正是一只得道的赣巨人。
那赣巨人被一剑逼退,口里还不饶人:“森林,不能生火。”
林春阳哪管你这个,一剑更胜一剑,将那赣巨人逼得连连退后,只用双臂招架,毫无余裕反击。
只打了十几合,林春阳就后撤收剑,不再进攻——任谁也看得出来,这赣巨人毫无争斗之心。
赣巨人见林春阳不再咄咄逼人,便又试着开口劝说:“森林,火,不能。”
你怎么这么犟啊!
一直出工不出力的赵影儿也忍不住开口:“我听说赣巨人性子暴躁好斗,你怎么这么好说话?”
赣巨人认真回答:“人,有好有坏;我,也有好有坏。一样的。”
好有道理!
林春阳又问:“我们这一路走来,遇见过许多族类,有些族类平和,个个都温驯;有些族类嗜血,个个都好斗。怎么到你这儿又不同了?”
“它们,弱,脑子不好。我,强,脑子好用。”
倒也没有看出来哪儿好用。
林春阳一拱手:“明白了。对不住,方才多有得罪。”
赣巨人摆摆手:“你,没有杀意,我知道。”
林春阳在打量赣巨人,赣巨人又何尝不是在打量林春阳。
“你们,冷,我有树洞给你们住。不要,火。”
你人还怪好的嘞。
林春阳连连摆手:“不不不,我们不冷,不必费心。我们往后不再生火了。”
他们这个修为境界,寻常天候哪里会有影响?生火最重要的,是弄着熟食吃。虽然对他们来说吃饭也是可有可无,但没有一个人族会不喜欢吃饭。
赣巨人看了看眼前面露愧色的两人,确认他们没有说谎,点了点头:“那,你们保重。我,走。”
林春阳赶忙拦住:“请等等。”
“甚么?”
“人族有中正平和的人,也有阴险狡诈的人。你往后若是遇上人族,不要再像今天一样冒险,一定小心。”
“我知道。人,也有好有坏。我知道。你们,不坏。我,活得久,都知道。”
也是,这赣巨人不知修了几十几百年,才有今日成就。世上清浊是非,还不需要两个二十多岁的小子来教。
告别了赣巨人,两人有休息了一会儿,就继续朝着森林更深处走。
“都快过年了,咱们不回去吗?”
“回不回都不急。反正,过了小年,再御剑赶回去也是来得及的,还免得叫师傅差遣做许多杂事。”
好你个林春阳,原以为你个浓眉大眼的是正人君子,原来也是个偷奸耍滑的主儿。
赵影儿真是人如其名,跟个鬼影儿一样,一会儿飘在低空,一会儿陷在地里。不闪不避,径直穿过林木;时隐时现,哪里不见踪影。这能耐,用来在密林中赶路倒是方便。
两人也不是直直朝深处走,七拐八拐,绕来绕去,全然漫无目的。
绕了好一会儿,从小雪直到雪停,从正午直到傍晚,一直到夜幕笼下四野,才终于找到个停步的理由。
两人走了半天,眼看前边地势开阔,隐隐还有水声。是个歇脚的好地方。正要走近,却听林间起风,地上走石,裹着泥沙溅起,是要阻拦外来人。
两人却不管那个装神弄鬼的做派,一挥手止住了身边几尺范围内的异动,大摇大摆地进入了这明显有主的地界。
“噗”一声河底出精怪,挡在二人身前,那怪物头以下是寻常壮汉的身子,不仅像人,下身还拿布帛裹着,赤裸着上身,十分雄壮勇武的模样,很有人的样子。稍微有一点点小瑕疵就是肩膀以上生着两个头,还都是蛇头。正是一只于儿。
那于儿立在两人身前,摆出架势,很有大家风范,看起来似乎不比二人弱太多。若是在水里一对一,或许胜负还未可知,可惜于儿主动跳出了水,又是一对二,形势很是不利。
那于儿许是还不会说人话,也许是不想跟二人费口舌,冲着林春阳劈头就是一拳,林春阳举剑来挡,于儿居然不躲不避,拳剑相击,宛如金石相对。于儿是一点武德不讲,双拳抵住林春阳的剑,抬脚攻人下三路,同时伸出一个头来要咬林春阳的脖子。
林春阳抵剑借力,轻而易举地跟于儿拉开距离,赵影儿如鬼魅般贴上玉儿身后,提剑就要刺向另一颗头颈。于儿心中有感,急忙贴着林春阳的方向躲过,让到侧面,与二人成三角之势。
“砍他脑袋!”赵影儿大声喊,倏一交手,赵影儿就发现他的脑袋绝不像身体一样耐得住刀剑。
多新鲜呐!谁不知道砍脑袋啊?哪个种族不害怕砍脑袋啊?
于儿有两个脑袋,但毕竟没有两个身子,看起来是没法一心二用,只能两只脑袋一并盯着一方,将林赵两人纳入同一方视野中。
林春阳举剑乱砍,不管不顾,与于儿硬撼,就是叫他无暇分身,另一头赵影儿伺机而动,偷袭斩首。于儿一心难二用,招架起来很是狼狈。
林春阳心中暗叹:有时候,还是蛮力有用,凭自己的长剑和六儿的软剑,打这玩意儿一点优势没有。要是师姐的重剑,早连身子带头给他拍成片儿了。
于儿一面跟林春阳硬撼,一面大半心里都在防备赵影儿的偷袭,一时不查,叫林春阳抓住了破绽,一剑递出,直刺右胸,给于儿捅了个对穿。没错,看似牵扯的他才是杀招,看似必杀的赵影儿才是虚招。毕竟,他们的目的只是获胜,不是真要斩首。
林春阳将剑留在于儿身上,抽身后撤,向于儿表示停战。
于儿或许是不会说话,但再怎么说也不傻,自然明白自己败了,是对方手下留情。伸手拽出长剑,扔还给林春阳,哼哼唧唧地退开。
平地另一头的林中飞出一只像斑鸠一样的鸟儿,但可比斑鸠能说得多,叽里呱啦地叫个不停,听那意思,好像骂得挺脏。正是一只灌灌。
这灌灌看起来没什么修为,不像是能沟通的样子,林春阳也就没有理会,冲着受伤的于儿拱了拱手:“我们讨些水用,就走。”
那是啊!毕竟是这样有实力的大妖的领地,真在这儿过夜,够呛睡得着。真睡着了更够呛能醒过来。
于儿点了点头,表示许可。
还不待二人走近水源,就听那河流之中又是水响,这一次,居然冒出个人影。那人影大约七八岁男孩模样,不着寸缕。被发跣足,青丝垂至细腰,藏几丝血红;眉清目秀,笑颜展露皓齿,有多少可爱。
那男孩儿走向二人,一面是小脚踩在被方才的争斗扫干净了落雪的泥地里叭叭地响,一面是身上残留的河水化作屡屡行行的水帘哗啦啦地往下落,让本就可爱的模样更加惹人怜爱。
小男孩儿开口,不知是对着于儿还是在对着林赵两人:“不要欺负人。”
林春阳试探着眼前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孩子,却发觉自己完全看不透。只好直接开口询问:“阁下是?”
男孩没说话,轻轻摇了摇头,黑发扬起,身形虚幻间完全变了模样,成了个长角的大雕。
竟然是蛊雕!
两人的脸色都不好看。这穷乡僻壤的破地儿,怎么会有这样的大妖驻守?蛊雕本就凶猛强大,有化形能耐的,恐怕也是太一境的大妖,别说凭两人的本事,就是大师兄,恐怕也没有五成的赢面。
当然,打不过归打不过,要说怕那还是不怕的。一则这位并无杀意,二则凭玉剑宗亲传的本事想从一位太一大妖手底下逃走也不是什么难事。
林春阳警惕地盯着眼前的蛊雕:“我二人无意,冲撞了前辈,还请前辈见谅。”
蛊雕收敛了身形,似乎显出本相只是为了让他二人知晓身份。
男孩儿模样地蛊雕又摇了摇头,就不再理会二人,又转头钻进水里去了。来去如风,又没有半点意图,只留下林赵两人面面相觑,搞不懂这位妖族前辈是什么意思。
正当两人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孩童的脑袋又冒了出来,看着两人好奇地询问:“你们,不用水吗?”
“前辈您说笑了,恐怕只有猫妖敢在水里接近您几尺之内了。”
小孩儿模样的蛊雕歪着脑袋:什么意思?
呵呵,我开玩笑的,不好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