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门破了。大局已定。
西门与晋国两万大军对峙的守军在接到北门被攻破的消息后,万般无奈,也只能撤退。
整个白马城,从北门陷落的那一刻起,结局就已经注定。
西门战事并不紧张,损失不大。撤退的宋军,本该有两万余人。可这会儿,由李磊统领撤退的败军,只有万人。
白马城北门,伴着夕阳站着的李家两兄弟当面质问孙小寒:“元帅这是什么意思?”
孙小寒不为所动:“我只管打仗,如今打赢了就是。”
“那是老子的人打赢的!元帅是要与下属争攻不成!”
“本帅没有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此战之后,三千营划归李丰名下,老虎营划归李旺名下。如此处理,你二人可还满意?”
两兄弟沉默了。拿五千兵马换一城之攻,也不是不行。
“报!探子回报,李磊率部撤退,未曾看见冯宝。”
底下人来报,暂时打断了两人的争吵。
孙小寒一指来人,对李家兄弟说:“你们也听见了。如今冯宝大抵身负大难甚至生死未卜。正是乘胜追击一举歼灭的好时机。你二人率部追击。这一场大功,本帅交于你二人。也算做补偿,如何?”
“算上老虎营与三千营,我二人手下也只堪堪一万兵马。恐有负所托。”
“叫楚雄将军率部与你二人同去。”
“好!”
虽然自己只有一万六千人。比宋军差点。但追亡逐北,差这点也足够给宋军按在地上摩擦了。这便又是一场大功。
点齐兵马,两兄弟并楚雄三人直追宋军残部。
楚雄是武将中出了名的粗中有细,叫他跟着李家兄弟,也是害怕万一有什么意外,也能及时作出应对。
虽说兵败如山倒。但宋国北境边军再怎么说也是有粮有饷的正规军,不是后娘养的。应对起来不至于太过失态。
不如说,在此时的李家兄弟以及楚雄三人看来,这宋军未免太强了些。明明已经败退,却还能强撑着且战且退,拦截下他们追击的步伐。
李家兄弟拿不准时态,只好询问楚雄:“楚兄弟,你看这咋回事儿?追个败军怎么这么难打?”
楚雄沉思了一会儿:“强则示敌以弱,弱则示敌以强。依我看,宋军必然是出事了。不然没道理打得这么凶。搞不好,突破这一道防线,再往后就是势如破竹。搞不好,能直接把这些人都吃下去!”
两万多残军,若是都吃下去。冯宝若真是无力应对战端;到时再反攻量沙居拥两城,吃掉宋国边军残余势力……乐观估计,宋国数千里沃土,就是囊中之物啊!
想到这儿,李家兄弟也是眼神火热。真要有这不世之功。那他们这一趟吃下宋军两万多人,就是头功一件,到那时,甚至……
越想越兴奋,李旺下令:加紧攻势!一定要突破宋军后军守备力量!
转眼暮色四合。李旺有些心急,生怕宋军走脱了,拼命缩短距离,兜兜转转,终于来到了大树岭。
计划比冯宝预想得顺利得多。一万六千敌军,毫不犹豫地冲进了大树岭下那个非常适合做坟场的口袋。
大树岭地形绝佳。前头是个大口袋,后头是个小口袋,一但中计,就是左右两头夹击,头顶两面受攻。可以说是铁瓮城。
若不是晋军乘胜意气;若不是先前攻城损失太大李家兄弟立功心切;若不是城头上故意示敌以强让他们误以为是强弩之末困兽犹斗;若不是天色昏暗视线不明;若不是……
可这世上没有如果,一切都太迟了。早已准备万全的宋军神兵天降,后有部队阻断出口,左右有神兵居高临下。火球、巨石混杂着箭矢滚滚落入山谷的那一瞬间,李家兄弟和楚雄的心里都知道:全完了。
要说这晋军将领,真有几分魄力与统帅能力。三面受敌,一面无烽火。傻子都能看出这是圈套。但士兵们都忍不住想跳进那那看似平静的漩涡中。楚雄一骑独出,仰天怒吼:“后撤!全军后撤!全军后撤!违令者杀无赦!全军后撤!”
硬生生地凭借着自己的威望,调动了那些手足无措的士卒拼了命地往后突围。事实证明,这一命令确实可靠。可宋军的应对也很及时。原本埋伏在后半截的宋军迅速赶往岭口支援,叫晋军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尤其是久久未曾露面的冯宝也出现在宋军阵列最前沿,更是给了晋军将领莫大的压力。
惨烈。
没有任何词句能形容的惨烈。一万六千甲的好儿郎,埋骨岭下的何止十之八九。尸体横七竖八地交叠在地,每一次踩踏到袍泽的尸体,对于血战求生的士兵来说,都是一分摧残。终于,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崩溃,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越来越多的士卒违抗命令,开始往看似无害的山岭后半段跑去。结果,自然不言自明。
楚雄与李家兄弟三人交换眼色,都读懂了彼此的意思。不再去管那些自寻死路的士卒,急急调遣自己的亲兵卫队,趁着那些士卒用生命为他们分散兵力的机会,全力从岭口突围。
等到三位主将带着不到一千人的残兵回到白马城的时候,天色已经放明了。楚雄身上有好几处伤,但所幸没什么大碍。李旺几乎没受什么重伤。扶着丢了一只左眼睛的李丰。李丰伸出那无名指和中指都缺了大半截的左手,神色凄凉。
这一天一夜的大战,宋军战死六千余,只有大概千人被俘虏;晋国战死一万三千余人,受俘虏者亦只有将近万人。这一仗之惨烈,从战死与受降的比例中,亦可见一斑。
朝阳照进岭下尸山的时候,画面出奇的宁静。宋军有条不紊地打扫战场,割下每个晋军尸体的头颅。那尸首堆积的人间地狱,被山岭环抱住,血海也只在其中流淌,并很快渗入地下。如果大树岭十里外……不,五里外有人生活的话;如果他昨晚睡得足够死,没有被厮杀声吵醒的话;如果他鼻子稍微不太灵敏,不能分辨淡淡的血腥味的话。那这岭下的一切,就可以很好的埋藏起来,一点儿也不会叫他察觉到。
或许有人再也见不到父亲;或许有人再也见不到儿子;或许有人再也见不到丈夫;或许有人再也见不到挚友。但那不过是一个不起眼的瞎眼老太;一个整日唉声叹气苦着脸的佝偻老头;一个对着对坐酒碗闷头喝酒的流民酒鬼;一个整日以泪洗面无依无靠的年轻妇人;一个倔强隐忍饱尝人间疾苦的孩童。这一切,都太过渺小,小到只够在史书的犄角旮旯中,留下只言片语。
《晋书》载:(元和)十二年冬,(孙)若拔白马城。斩首八万。
《宋书》载:(景阳)十九年,晋兴兵犯我……是岁冬,(冯)宝杀二十万人。
宋军中,没有人惦记着那铩羽而归的追兵,也没有人忙着办庆功宴。白马城陷落,其余两城岌岌可危。如果真叫晋军把边关三城都拔了去,那这场仗,就输得彻底了。
冯宝亲自率领两万人坐镇首当其冲距离白马城最近的量沙城,其子冯小宝仍入先锋营。其余三千人,编入居拥城,满打满算,居拥城也算有一万守城兵卒。
战事稍微平息了些。晋军没有再进攻,宋军也没有贸然进攻意图收复失地。就这么僵持着,休养生息而又暗中积蓄力量,都在等着一击咬住对方脖颈的机会。
而冯小宝,也凭借着这一场大战,成长了许多。守城战前,他频频出击,立下了不少战功,如今已经担任起了从六品的昭武副尉。虽说军营中的这个从六品武职是有些水分,但一想到只要再涨一级,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待在父帅一同议事,他就有些开心——虽然要涨到正五品得算三级;虽然正五品也没法进议事厅的一抓一大把。哦不,应该反过来说,区区正五品也能进议事厅的,不过也就那翻来覆去的几个亲信要职。十不足一。
这一天,冯小宝也如往日一样,带领着自己手底下的百余骑兵校场操练。就接到了一个好消息——晋国使臣携书请和。
要打仗很难,要求和更难。求和除了比认输好听点儿,其他也没啥区别。如今两边正对峙着,这时候求和,等于把头伸过来让人家砍。朝中有些人认为这是宋国扬眉吐气立足万国的好机会。可也有人忧心忡忡,认为晋国不会那么傻,一定还有什么难以防备的阴谋诡计。
不管他晋国皇帝老儿傻不傻。这一战拿下了两万余人,等于打掉了他几乎十分之一的老底儿,也算出了口恶气。其他事,就要蓝朝中那些文官去干了。虽说文武不和是各国各朝各代的传统,但冯小宝也相信那群老顽固不会在这种国家利益的大事面前犯浑——他们要真敢,自己就跟着父帅,打爆他们的猪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