类似的情景也发生在楚皇宫中。楚皇看着这份告示天下的信件,心情倒是没有太大波动。毕竟,宋楚两国自宋太子遣楚都为质之后,关系一直都在往正向上走,尤其前些年楚国送宋太子回国,两国关系更进一步。如今面对宋国这份天上掉下来的好名声,楚皇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甚至于,楚皇压根没有召集能臣干将议事。只有自己一人在处理完政务之后,当做消遣一般阅览了一番。
放下他国的清誉,还有更重要的眼前事儿等着他。
“摆驾云昔宫。”
云昔宫,新晋四妃之一的淑妃所在。不过若说楚皇这会儿大半夜不睡觉跑后宫是沉迷女色,倒也有些冤枉他了。因为这会儿他惦记的,可是淑妃四五个月大的身子。
楚皇只有两子两女,最小的小女儿也已经十岁了。时隔十年皇室再次添丁。由不得他不高兴。
一夜无话,转眼第二天下了早朝,工部尚书杜千带着刚讨来的圣谕美滋滋地回了家,直奔义子杜逊的院子。
“逊儿啊,来来来,我可给你讨了份好差事。”
闻声出门迎接的,是一个将近及冠的男子,面容木讷,腰背挺直,一身书卷气,正是杜尚书的义子杜逊。京城有名的书呆子,跟人家赵尚书家的京城纨绔头子完全是两个极端。
杜逊规规矩矩地行礼:“父亲。”
“哎,说了多少回了,哪里用的上这些繁文缛节。走走走,进屋里说。”
“父亲请。”
进屋落了座,杜尚书也没急着说今天朝会内容,先问起了自家宝贝女儿的近况:“月儿近来如何了?跟你读书可还尽心?”
“小妹天资聪慧,一点就通。”
“那就是没尽心喽?”
“父亲说的事,是逊儿无能,没能教导好小妹。”
“哎,你别什么错都往自己身上揽,你这个小妹啊,真是叫我操碎了心。她一不爱读书,二不敬先生。这些年教书先生叫她气跑、打跑了不知多少。原先世子在京城的时候,常常带着她读书写字,世子这一走估计中秋都不一定回来。这些日子也全靠你这个当大哥的,哄着她,惯着她,一天到晚围着她转,好说歹说哄她读些书。”
杜逊没说话,父亲操心无奈小妹的学业不是一回两回了,他也就只能陪着听。
“你有没有什么相熟的朋友?能来好好教教你小妹。”
“是儿子无能。”
“哎,你误会了,不是怪你。是方才跟你说的有好消息。今天早朝,陛下恩典,叫你去礼部任职。任仪制司主事,正式任命就这两天了,到时候你就能好好的在官场上大显身手。我才想着抓紧给你小妹找个教书先生。”
“如此,儿子明白了。倒确实有一个人选。”
“你不会要说户部员外郎许义家儿子,许文会吧?”
“正是许兄。”
“这……”杜尚书有些为难。户部员外郎许义许多闻一辈子兢兢业业,没听说什么丑闻,可他家那个独苗许习许文会这小子凶名在外,斗鸡走狗架鹰狎妓样样行,及冠之前就传出过不少腌臜事,及冠之后也完全没有收敛的意思。自家这个义子自己是知道的,向来不爱结交狐朋狗友,可唯独与这个姓许的相交甚好。搞得自己也很为难。
“父亲,圣人言:‘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许兄不是如传闻中那样的人。或许也是被逼无奈的自污自保的举动。”
这不扯得嘛!本朝的世子誉满天下;老丞相的孙子文采压盛京;周将军的义女征战沙场;自己的这位义子也是满腹文章。要论自污哪里轮得到他一个侍郎家的儿子上蹿下跳?
“百闻不如一见,父亲只听过流言蜚语,虽然见过许兄面貌,但想来未曾有交集。不如请许兄来,叫父亲当面认清许兄是个什么样的人。”
“好吧,此时不急,往后再说。你今天好好休息,明天我叫人带你去打个招呼,熟悉熟悉。等后天就正式去任职。点卯时候是辰时你知道吧,也不必特意早起,就还跟往常一样,卯正时起。有个半个时辰时间够用了。这个活清闲,但也不好迟到早退,你就多费些功夫待着。朝廷的活,凭你的能力,我相信你能做得好。至于人情往复的事儿,我知道你一向不喜,但也不得不去留意。你也不用太忧虑,一切有我呢。慢慢来,明天去的时候我会叮嘱人详细跟你说。”
杜尚书絮絮叨叨个没完,叮嘱着一些没什么用的废话。杜逊安安静静地听着,一副好学生的模样。
“我知道你做事稳重,心性沉稳。但有时候爱认死理。你在官场上一定留意,若是上官不合规矩,不要随意顶撞上官,可以先回来跟我说。有些门门道道的腌臜事你也该理解。和其光,同其尘嘛,不要太特立独行。你一定牢牢记住六个字:‘不敢为天下先’。你这孩子老实,真发起性子来了,我真怕你都敢捅到御前去。”
“儿子省得的。一定不会给父亲惹是生非。若有看不过去的地方,一定先与父亲说。”
“嗯,你能这么说为父就放心了。好了,我也没什么好交代你的,你去忙你的事去吧。我去看看你小妹。”
枇杷苑。这个被当朝二品大员挂在嘴边放在心上的小姑娘,此时还无精打采地趴在桌子上,跟她的贴身丫鬟商量着上哪儿去玩。
“晓晓,听说飞云亭新来了个说书先生,年轻英俊,说书说的还好,咱们一会儿去听听?”
“小姐,一会儿该读书了。”
“哎呀,我闹一闹就好了,大哥那么疼我,不会为难我的。”
是啊!是不会为难你,事儿都在我身上呢!晓晓心情不是很晴朗。往常自家小姐的逃课都是要拿课下的抄书来填补的,至于那些书是谁抄的,呵,反正不是自家小姐抄的。尽是些子贡子曾子曰的,抄的自己头都大了。
“小姐,您就可怜可怜奴婢吧,奴婢不想再抄书了。”
“这回我自己抄!”
“真的?”
“真的,不骗你!你跟我出去玩,今天不让你抄书!”
杜月儿心里也发虚了都,尽让晓晓抄书,也蛮不好意思的。这回决定自己抄一回。
所以,片刻之后,这位在官场上呼风唤雨的大人物面对这座哪里也寻不见主人的院子,也只能留下一声叹息。
招了招手,一阵风刮过,一个人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杜尚书身边。
“月儿去哪儿了?有谁跟着?”
“说是去飞云亭听书,老四和老五两个人跟着。”
与此同时,飞云亭外。
杜月儿带着晓晓,换了身朴素些的衣服,像个寻常有钱人家的小姐,带着丫鬟大摇大摆地一路闲逛到此。
杜月儿不免抱怨:“啊——终于到了,怎么这么远啊。”
“小姐,咱们一会儿回去的时候雇一辆马车吧?”
这可不近。四里多路,俩人边走边逛,走了两刻钟,这会儿都过了巳正了。
“一会儿再说吧,走吧,进去瞧瞧,看看这说书的什么模样。”
小姐这话好不知礼!哪有这般说话的,莫说女子,就是男子,也只怕是那些耍流氓无赖的登徒子才会说这话。晓晓心里无奈,也只能跟着走进。
这飞云亭是个颇具格调的茶馆,多的是一些官宦富贵人家的小姐公子来喝茶听书,也有弹唱助兴。
二楼包间满了,俩人也没那么多讲究——准确地说是杜月儿没那么多讲究,环视一圈,没有空桌,挑了个只有一位姑娘坐着的座:“这位姑娘,方便叨扰一二?”
“请便。”坐着的姑娘大概不及金钗之年,温和地请杜月儿落座,然后继续正过脸去继续听那说书人讲那江湖刀光剑影快意恩仇的故事。
此时正讲到精彩处,只听得那初露头角的少年英雄身负赵氏血海深仇,一路披荆斩棘。这一日正遇见山贼土匪烧杀劫掠,少年英雄提剑便战,直杀得那乌合之众丢盔弃甲,那当家匪首跪地求饶。少年英雄正欲替天行道,却见那黑云漫天,阴风阵阵,有厉鬼惨叫,那声音刺耳异常,那风云裹毒带烟。少年英雄渐渐抵挡不住,脚下趔趄,摔入土坑之中,定睛看向那黑云阴风之处,高叫一声:啊!原来是你!
说书至此,那先生一声惊堂木,合扇抚掌:“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边上客人很给面子的叫好。按规矩,这一回只是稍作休息,稍后还有一回。一天四回,上午下午各两回。
中场休息期间,杜月儿百无聊赖地私处观瞧。那位说书先生样貌倒是不错,可惜这会儿躲到客人看不见的地方去了。
杜月儿正胡思乱想地打发时间,惊鸿一瞥,却被邻座女子吸引了目光,试探地搭话:“莫非是钟离玉,玉儿妹妹?”
邻座女子一愣:“你认得我?”她没想到自己这二年深居简出,也不怎么跟那些个官场子弟来往,怎么还能碰到个认得自己,自己却不认得的女子。
杜月儿有些惊喜:“真的是玉儿妹妹?妹妹自然不认得我,去岁冬,我陪父亲去祭奠令先父,在马车上,我远远见过玉儿妹妹的。当时虽然有心结交,又觉着不合时宜。一直念着什么时候登门拜访,又怕妹妹见怪,不曾想今日在此遇见了。”
“不知道尊父是?”
“家父工部杜尚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