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鸡还没叫,悦来客栈的店小二早早就起来了——说早也不算早,往日这个时候,客栈里养的鸡早该叫了。店小二怕有人偷鸡,赶忙往后院跑,过去一看,那脏老道正烤鸡呢!
“哎!道长,这个!”店小二那个又急又气啊,偷了人家的鸡,就在人家里起火烤鸡,哪有这么大胆的贼啊!
“哎,莫要聒噪,还有客人在休息呢。”那道士浑然不觉,反倒责怪店小二吵着别的客人。
“哎呀,道长,我这小店,就这一只打鸣的公鸡,您这,您一个出家人,你不能这样啊!”店小二是真急了,这要是让掌柜的看见,还不得扒了自己的皮。
“来来来,这个给你,这个给你。”脏道士从怀里掏出一小团黑乎乎的东西塞到小二手里,“这个给你,贫道是出家人,怎么会平白偷你东西嘞。”
“这是……”店小二看着手里这像是银子一样的东西面露难色。
“银子!怎么,你这开店做生意的,连银子都不认得了?”
我当然认识银子。店小二有些无奈,这一团,差不多也有二钱,买一只鸡是够了,但这一团黑乎乎的,真假不说,它就是真的,你都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道士还在旁若无人地烤鸡,另一头,跟道士一个屋的那少年郎醒了,听见自家师傅在这闹的这班动静,赶过来一看,自己师傅正当着人家主人的面收拾人家养的牲畜,有点尴尬,从怀里掏出些散碎银子,大概一钱多,递给店小二:“这些钱就当是买鸡的钱,我师傅行事向来率性自然,小哥莫要怪罪。”
店小二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有了这一钱多银子,四舍五入,差不多也就让自己多跑趟腿买只鸡,也是自己这个做小二的该着的命。这般想着,店小二就把手里那一团黑乎乎的银子递还给少年。
少年面露尴尬:“这钱小二哥你也就收着吧,只当是柴钱。”
道士在一旁听着这话,赶忙跑过来一把抓回那一团银子,不高兴地冲着徒弟嘟囔:“哦,你倒是会做好人,拿师傅的银子白送人。”
店小二让这道士搅和的头疼,正看见赵影儿下楼,跟看到救星似的,终于有借口脱身,赶忙跑过来招呼赵影儿:“客官起得早啊?您是吃了早饭再走?”
“嗯。”赵影儿点了点头,又看见那脏老道带着徒弟,“这是在干什么?”
“嗨,这道长抓了咱店里打鸣的公鸡,这不,闹腾起来了,刚才幸好有这小徒弟给了咱银子,才算罢了。让您看笑话了。”
赵影儿点点头,没再管这些鸡零狗碎的事。
那道士挥了挥手,喊店小二:“小二嘛,烤好了,你也来尝尝嘛。”一边说着一边很豪气地掰下一个鸡腿,递给店小二,店小二倒是不在意这鸡腿让道士捏得脏兮兮的模样,有鸡腿吃,哪还在意脏不脏的。
“哎,多谢道长。”
道士把鸡腿递到店小二手里,又掰下来另一个腿递给徒弟,然后把整个鸡揣在怀里:“你们两个嘛,一人一只腿,剩下的都要到贫道肚子里。”
“还没请教道长尊号?”
“哦,你这个小二嘛,不地道,吃了鸡腿才想起问贫道的名字,就叫做势利眼!”
店小二有些无奈,自己一个店小二,也没理由去问客人姓甚名谁,这不是有了这吃鸡之情,自己也就这么一问,没话找话,却平白惹上这么个嫌贫爱富的嫌疑。
“贫道叫破烂道人。我这俗家弟子,叫一两金。”
这俩名字,给店小二听得直摇头。这破烂道人该怎么称呼?破烂道长?那也不像话。这小徒弟这名字虽然比他师傅强点,但也是奇怪。一两金,有姓一的吗?店小二想着,露出无奈的笑容。
破烂道人也不在乎吃相,一阵风卷残云,一会儿功夫就把整只鸡吃进了肚子里,胡乱用衣服擦了擦手,心满意足地站起身来:“走啦走啦,吃饱喝足,真是人生一大乐事啊。”
一两金跟店小二告一声别,跟在师傅身后。镇上人也不算少,道路也不宽敞,大早上还有不少赶早的小贩和赶集的乡下人。但这师徒一路上,畅通无阻!旁人生怕离得近了,沾上了破烂道人的破烂气。
也有那稀罕凑热闹的,这个说破烂道人不讲究,那个觉得破烂道人跟一两金是父子关系的,乱七八糟的交头接耳,说什么的都有,议论纷纷也完全不知道小声点回避一下当事人。
破烂道人嘛,还是那副荣辱不惊的样子,也不管旁人说什么,只管自顾自走自己的路,一两金一个总角之年的孩子,让这些人用这样的眼光打量,也是处之泰然。毕竟,这一路上跟着师傅,这样的事情早就见怪不怪了。
“徒儿啊?接下来咱们去哪儿啊?”破烂道人回头看着自己徒弟,向他征求意见。
“师傅不是说要去龙虎山吗?”
“不急不急,咱们边走边看,先往西南走,跑晋国去绕一圈看看。”
“晋国?师傅在晋国有什么熟人吗?”
“哎,哪有什么熟人生人嘛,刚才的店小二,算生人还是熟人呐?”
“我说不过师傅。”一两金也有些无奈,自己这个师傅,说也说不过,打更打不过,只能由着他率性而为,今儿说要往西,明儿说又要往东。下山的时候说要去龙虎山,如今却又变了主意,要去人生地不熟的晋国。
镇子不大,不上半个时辰,二人走出了镇子。越走路上行人越少,秦国广袤的平原在二人面前无边延展,似乎想要吓倒企图徒步横穿东西国土的行人。
前头不远,有个佝偻着腰,挑着两捆柴,看不清年纪的老妪,缓慢地前行。破烂道人指着前面的老妪,转头问一两金:“看见什么了?”
“老人家挑柴。”
“就干看着啊?”
“啊?”一两金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几步就到了近前,低着头跟老妇人搭话:“老人家,您这是要去哪里啊?顺路的话,我帮您拿着吧。”
老妇人抬起脸,浑浊的眼睛盯着一两金,看着这少年郎气度不凡的模样,先怯了三分:“啊,我打柴回家,不敢劳烦公子,老婆子我还有力气。”
“不碍事不碍事,来,我来吧。”一两金热心地招呼着,半请半抢地把这一大挑柴担在自己肩上。
老妇人也就只能顺着他的好意,窘迫地道谢:“哎,劳烦公子了。”
“不碍事不碍事,一直往前直走?”
“哎,往前不上二里多地就到家了。”
一行人将就着老妇人脚力弱,走了将近一刻钟,才终于走到一处茅草屋前。“多谢小公子啊,公子不嫌弃,让屋坐坐,喝口水。”
“好啊,老道我正好渴了。”人也没招呼他,破烂道人也不客气,跨步进了屋。屋子不大,但收拾得干净,再加上上午太阳照进屋里,显得还有几分样子。
“老婆婆,打扰了。”一两金客气一句,也跟着进了屋。
“老人家一个人住啊?”破烂道人是真不客气,口无遮拦的,想到哪说到哪。
“哎,老头子走了有几年了,儿子当兵打仗去了,老婆子我一个人住,有一天算一天。”估计老人家看破烂道人这个脏得不能看的样子,误把他当做同龄人了。
“上哪里当兵啊?”
“原先在西边,他们都说西边不打紧,现在在东边,我儿说东边也安全,不打紧,只要不在南边就行。”
“为啥不能在南边啊?”
“那我也不懂得,听说跟南边的国家关系不好。”
“南边国家是哪个?”
“不晓得,我儿好像跟我提过,我这年纪大了,记性也不好,就是晓得的,也记不得了。”
茶虽然是粗茶,但好歹是有的。三人喝了会茶,师徒二人就要起身告辞:“老人家,叨扰了。”
“哪儿的话,我一个人住惯了,好容易有个人陪我说说话。”老妇人说着,连忙起身,一直把他们师徒二人送出院子,“老哥哥你这是干什么去啊?”
破烂道人也不在意这个称呼,挂着一贯的笑脸:“带我徒弟出门游历,你认不出来,我是个道士嘞。”
“哎呦,原来是位仙长,恕我眼拙。”
“你知道为师为什么要这么做吗?”走出老妇人家,继续上路,破烂道人问一两金。
“徒儿不知。”那我上哪儿知道去啊,你一天一个主意,杀人救人全在心情。
“道可道,非常道。往后你遇着了,记得今日之事,那时节。自然什么都明白了。”
一两金也没说什么,他也是个漠然的性子,不爱刨根问底。反正自家师傅行事向来如此,他不说,你问不出来。既然他说要记得,那就把今日的事记在心里,到了该知道的时候自然知道了。
“好了好了,不走了,走不动了,这么大太阳,怎么好赶路嘛。”破烂道人叫着苦,转头在路边大树下坐了下来,不肯再走了。
做徒弟的也只能依着师傅,这暮春时节,正午时分哪里到了不能行路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