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晴,阳光虽然刺眼,但并不热,地面上的积雪才开始融化,寒冬的风也还未彻底散去。
酒肆。
还是那般冷清,已经到了中午饭点,四张桌子上有三张没有人,只有西北角的那张桌子坐着两人。
一人留着板寸头,身穿一件黑色长袍,长袍里罩着冬服,黝黑的浓眉、明亮的眼睛、刚毅的脸庞,无论谁见到此人都会生出一种莫名的安全感,正是王诚。
孙大坐在他对面,头上裹着一块布巾,还是那副老实巴交的样子。
两人面前放着一盘烧鸡、一碟酱牛肉,两道本地的素菜小炒,边上放了两壶酒,一壶酒肆里的,另一壶是用酒葫芦装的,王诚自带的药酒。
王诚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道:“孙大哥,我来这儿是来跟你告别的!”
孙大一惊,连忙放下酒碗,道:“啥?你要走?”
王诚点点头,也不隐瞒,道:“我师傅好像被人带走了,我得把他找回来!”
“啥?张神医被人带走了?谁这么缺德?俺咒他生儿子没屁眼!”孙大破口大骂,把救命的大夫抓走,这还真不是人干的事。
王诚摇了摇头,不想多说,拿起酒葫芦给孙大和自己各斟了一碗酒,然后端起酒碗又一饮而尽,苦笑道:“以后不知道我们还能不能再见了!”
孙大闻言,糙脸上爬满愁容,端起酒碗也是一口干掉。
王诚一直锁起的眉头渐渐松开,又给孙大斟了一碗酒,道:“孙大哥,我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孙大道:“这俺哪能忘掉!去年六月,俺被毒蛇咬到,还是小神医你给俺吸的毒,要不俺老孙这条命早没了!”
“那确实不是一般的蛇毒,就连我师傅都看不出是哪种毒蛇咬的,因此找不到解药,只能把毒素吸出来。”王诚接过话。
孙大听出了王诚话里有话,也不绕弯子,直接道:“小神医,俺这条命就是你给的!你但有吩咐,俺一定照办,就是让俺现在去死,俺也绝不皱眉头。”
“喝酒!”
王诚不接话,端起酒碗碰了一下,孙大也不废话,直接干掉。
他又给孙大倒了一碗酒,道:“孙大哥,你对武者了解多少?”
“知道一点。”孙大含糊其辞,但王诚下面的一句话让他神色大变,“不知孙大哥又是哪一帮哪一派?”
孙大端起来的酒杯忽然一顿,原本浑浊的目光闪烁着寒光,沉声说道:“你是从什么时候怀疑我的?我自问已经隐藏的非常好了,怎么就暴露了?”
王诚笑道:“是的!你隐藏的非常好,甚至可以说是完美,但有时候隐藏的越是完美漏洞就越大!”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西宁县的这处官道上出现一间酒肆,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所有人渐渐习以为常了,这里就是有一间酒肆,好像再正常不过了。
“本来我也觉得正常,酒肆建在交通要道上本来就很正常。直到黄化蛟、计老二、那位女侠这批江湖人士出现,我才意识到,要想将酒肆开在这里,而且这么多年都平平安安,寻常人根本无法做到!所以这人一定有着极高的武力!”
王诚给自己倒了一碗酒,道:“孙大哥,那晚去陈福家偷我医书的就是你吧!”
孙大目光犀利,反问道:“你就这么断定东西是我拿的?”
王诚慢条斯理地说道:“这倒是黄化蛟给我提了醒,这么多年,除了宁侯在调查此事,还有很多江湖势力也在调查,漕帮来了,马匪来了,那位女侠也来了,为什么不能再有其他势力呢?”
“说的不错!但是你为什么不猜他人,偏偏猜是我?”孙大又问。
王诚解释:“那夜我追了出去,再回来时书不见了,前后不过数息,这突然现身之人实力必然一流!他如果想夺书,完全不需要用这调虎离山之计,完全可以直接向我出手。很显然,他并不想杀我!”
他接着道:“所以我断定,他不会是计老二,也不会是那位女侠,那位女侠我虽然接触不多,但能感觉出来是个极其高傲之人,她一定不屑于做这种小把戏!”
更为重要的一点他没说,徐雅的身子他都看过了,身上有没有藏东西他一清二楚,他道:“至于陌生人,与我非亲非故,为什么顾忌我?所以出手之人必然是我熟人!”
“就算如此,你还是无法证明是我!”孙大依然不承认。
“不错!所以我今天来了!”王诚笑道。
孙大接过话,道:“然后,你现在肯定是我了?”
王诚点头,道:“每个人身上的气味都是不同的,女人有女人的味,男人有男人的味,一个人待在酒肆里那么多年,不论他怎么隐藏都掩盖不了他身上的烟火气和酒香味。”
他夹了一块鸡肉,接着道:“你秘制的烧鸡味道真的不错,腌、熏、烤,还有那特质的酱料,真的用了很大的心思,整个天下恐怕很难找到第二家了!”
“没想到你竟然有这等本事!”孙大神色复杂,有些羡慕。
人都有嗅觉,但是能通过气味辨认辨物没有几人能做到。
王诚笑而不语,跟着师傅学医一年多,几乎每天都要辨认草药,这株药草的味道,那株药草的年限,稍有差错,少不了一番打骂,在传授医学这一块,师傅可是非常严谨的。
一开始他确实辨认不出来,但后来认得多了,差错自然少了,再加上师傅每晚都给他泡药澡,于是一年多时间,他锻炼出了堪比狗鼻子的灵敏嗅觉。
孙大放下酒碗,摇头苦笑:“孙大啊孙大,你的妇人之仁果然坏了事!”
他抬头看向王诚,目光一下变得无比锐利,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聪明?你不知道越是聪明人死的越快的吗?”
他表情很痛苦,摇头说道:“我真的不想杀你!为什么你要逼我?为什么?”
王诚道:“所以我也没想过杀你!”
孙大豁然变色,然后又听王诚继续说道:“孙大哥,你知道我师傅是什么人吗?”
“一代神医张济世的幼子,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孙大道。
王诚缓缓端起酒碗,道:“不错!我师傅是个大夫,大夫当然精通治病,但大夫也精通杀人,因为没有人比他们清楚人的身体结构!”
孙大一怔,忽然想到了什么,立刻调动体内真气,却发现怎么也提不起来,他盯着王诚,一字一字地说道:“酒里有毒!”
“不是什么毒药,只是迷药而已!”王诚说着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
“你也喝了酒,为什么你……你……”孙大最后想说“为什么你没有事”,但还未说完,人已经趴在桌子上不省人事。
“哪有下毒的自己把自己毒倒的?再者,我若不喝你放心喝我的酒吗?”
可惜,孙大再也听不到这话了。
王诚在他身上搜寻了一番,果然在他怀里找到了医书,不由得松了口气。
事实上,他是抱着一定侥幸心理的,孙大只是偷走了医书,但并不清楚破解之法,所以拿走了医书并没什么作用,孙大多半会留下来找机会从他嘴里套出破解方法。
好在一切如他所料,孙大没有离开,医书也还在孙大手里。
医书失而复得,王诚总算了却一桩心事,真要把它弄丢了,日后再见到师父时,他该怎么交待?
这可是凝聚了祖师张济世的毕生心血的东西啊,为此全家老少包括仆役一百五十六口除了师傅张神医逃了出来,其他全部被杀。
他将医书揣入怀中,考虑自己是不是应该找个地方把医书藏起来。
出了酒肆,王诚只看到了小陈辉,徐雅却是不知所踪。
徐雅跟着他到这儿,正是他提出的要求,是他准备的后手。
如果孙大不入圈套,不喝他的药酒,有徐雅这位高手在旁,再有自己的枪,他同样很有信心拿下孙大。
“她呢?”王诚问道。
小陈辉指着东边说道:“走了!”而后将手里的一块绣帕递给王诚,又道:“师傅,这是那位大姐姐让我交给你的。”
绣帕是白色丝质的,上面绣着一朵桃花,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清香。
只见上面写着几行字:“救命之恩,不敢相望。今有事急,亟待处理。神医行踪,川渝县内。若有所需,神行镖局。—徐雅留!”
王诚收起绣帕,自语:“这么说,师傅应该被押送到了川渝县!”
这个消息对他来说太重要了,如果凭他自己一个人去调查,黄花菜都凉了。
他随即又想到:“她是怎么知道师傅被押送到了川渝县?”
想了片刻也想不出个头绪,他只能暂时压下,带着小陈辉往西宁关方向走去。
数里外,一名光着脑袋、身穿羊皮袄的中年汉子在快速奔逃,在其身后几十米跟着一名手持长剑的白衣女子,速度非常快,每一步掠出都是十几米远。
“格老子的,你不要逼俺,大不了鱼死网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