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丰楼,包间里。
常震目光一路追随阿二放下话筒,心头的震惊依旧难以消散:“阿二,张兴五跟马亮儿媳妇的事,有私家侦探的调查和照片为证,朱圭山什么情况?你怎么知道他跟同盟会有关系?”
“朱圭山1911年毕业于日本早稻田大学,在那之前的几年,正是同盟会刚刚成立野蛮生长的时期,多少中国留学青年就是那一时期加入同盟会的?尽管没有证据表明朱圭山也是同盟会的成员,但他敢说他留学日本期间没跟同盟会接触过?他长得难看吗,同盟会专门绕开他?”
阿二咧嘴浅笑:“所以他究竟是不是同盟会的成员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意识到这事说不清楚,知道害怕就可以了!”
“……”
常震无语,因为他知道,现在没有疑罪从无这一说,现在都是疑罪千刀万剐!只要有嫌疑,就足够抓人审讯枪毙了。
朱圭山除非不想活了,否则一定不敢不去烧香。
常震抿抿嘴唇:“剩下三个怎么办?找到他们软肋没有?”
“剩下三个凉拌!”
“马亮是最大的既得利益者,只是不服老板骑他头上。五个人有两个低头的情况下,老谋深算如他,不敢造次的!毕竟他空有中将衔,手底下没多少人,反倒是五个人之中势力最弱的。”
“张兴五、朱圭山和马亮依次妥协,年龄最小的唐伯成肯定也不敢蹦跶,一句随大流,就能成全他江湖好汉的脸面,不丢人。”
“至于最后一个何素谱……哼!他是老而成精的人,最懂见风使舵,望风而动,五去其四了都,他活腻了才会一个人硬撑着抗命!”
阿二抬起手腕看看时间:“11点了!备车,准备出发去佛慧寺!”
“……”
常震望着他久久无语。
阿二外貌跟老板廖文克相象是天生的优势条件,否则也没可能养他做替身。
然而,廖文克的举手投足可以学,讲话做事的习惯性一挑眉一抿唇可以学,乃至神情、步态、做派都可以学,可那种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气势呢,这个也可以学吗?
一时间,常震忽然有点分不清眼前坐着的究竟是阿二,还是老板……
……
占领不是占有,想要实现最终的占有,首先需要一个稳定的局面。
日军占领济南之后,局面一度失控,有不少混混浑水摸鱼砸抢银行、仓库和车站货场,还有不少日本特务、日商、浪人随日军肆意检查、抢掠。
被砸的商户四处求保障,打砸抢的也四处要求保障他们的物资供应。
日军为此一方面扶持马良、朱圭山、张兴五等人组建济南维持会,另一方面让何素谱通过道院的力量安抚被打砸抢的百姓,还借用唐伯成的信义帮,控制在城区打砸抢的那些个混混,才勉强避免了济南的局面进一步恶化。
所以在这样一个特殊时期中,马朱何张唐五人的团结一致,对驻济日军来说显得尤其重要。
国民政府军情处济南站的人,不就是察觉他们五个汉奸跟日军有不和的迹象,就敢策划搞事吗?
1938年1月31日,戊寅虎年大年初一。
城南佛慧寺。
零点过后,阿二带领马亮、朱圭山、何素谱、张兴五、唐伯成五人一起烧完开年第一炷香。
早早候在大殿外的报馆记者,立刻簇拥上前,张罗着拍摄六人大合影。
“阿震,他们五个拍一个合影就可以了吧?重点宣传的不是他们五个团结一心吗?”
阿二察觉有些不对,私下问了常震一句。
常震抿了抿嘴唇:“忘了告诉你,老板今晚临时改变主意,要拍六人大合影。”
“登报用?”
“当然。”
“……”
廖文克是个不事张扬的人,因为太过张扬,很容易暴露他做过的那些坏事,阿二很不理解他印象中过去好些年都对报馆、媒体敬谢不敏的廖文克,今天是哪根筋搭错了,同意登报就算了,居然还要拍大照片。
不对劲,这事实在是太不对劲了!
等到他赶去报馆印刷厂,校阅新鲜出炉的新闻稿的时候,这种感觉越发的明显起来。
兀自散发着油墨清香的报纸版样上,配发了六人大合影的新闻稿中,居然有一段专门提到,马朱何张唐五人弃暗投明效忠皇军,全都是廖文克从中斡旋劝说。
“阿震,你确定这个稿子也是老板授意记者这么写的?”
常震看了一眼阿二专门指出来的那一段文字,点了点头:“确认,老板召见你之前亲自写了这么一段,让人送交报馆,严令要求这一段坚决不能出任何差错!否则,明年今日,就是报馆所有人的忌日!”
“……”
说实话,看到这段文字,阿二都替廖文克感觉脊背发凉。
因为这段文字约等于将廖文克的汉奸行径公告于天下!
精明如廖文克,应该非常清楚的知道,这么一段文字一旦登报,必然为他招致仇视、仇恨!
远的不提,就说红党潜伏在济南的地下工作者,以及光头蒋麾下的军情处济南站,过去的一个月里,他们遭受了日军特务机关和汉奸们的多方围剿,损失惨重。
如果让他们知道,整天出人出力出钱对付他们的五个汉奸,居然是廖文克撺弄着给日军当狗的,他们能饶了廖文克?
廖文克要登报,简直就是寿星老上吊嫌命长,活腻歪了吧?
阿二想到这儿,脑袋忽然一个激灵。
……不!不对!
廖文克不是活腻歪了!
他知道今晚车祸不是红党制造的,就是军情处下的手,他做过的那些丧心病狂的事,很可能已经曝光,所以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悍然登报公告自己的汉奸行径!
然后故意散播他开始启用替身的消息,吸引红党和军情处进一步调查他的情况,从而自行得出他已经身受重伤、不堪一击的结论,进而组织针对他的更大规模的刺杀。
而他呢,借此机会,把刺杀他的红党或者军情处特工一网打尽,进一步肃清济南的抗日力量!
对!就是这样!一定是这样!
阿二脊背隐隐发凉,廖文克这招太阴了,太毒了!
“原来新闻稿里还有老板亲自写的一段文字?那我得好好学习学习!”
他重新捧起版样,一字一句的校对着头版头条汉奸烧香的新闻稿。
偶尔还会就其中个别词句做了做细部修改。
如此三校三改之后,阿二捧着最后出来的版样,最终签字定稿。
“这两份版样一模一样的对吧?我带走一份,另一份我给你签字,照此印刷,措词方面有哪里不妥的,我负责!是不是按我签字的版样原原本本的印刷,以及大年初一早晨能不能准时上市,你们印刷厂负责!”
“是是是!廖先生放心,我们一定……”
“我不听保证,只看结果!”
阿二面无表情的给印刷厂厂长交代完,示意常震开车。
常震哈欠连连,将车子开出厂区大门之后,忍不住烦气的埋怨了一句:“阿二你有病吧?撰稿、校稿的事情,老板早就安排报馆的人去做了,你来印刷厂折腾这么久,纯属多此一举!来!给老子点支烟抽抽!”
“你懂什么?”
阿二在观后镜里看他一眼,给自己点了一支烟,多少提提神:“报馆、印刷厂都是抗日分子活跃的重灾区,老板交代再清楚再严肃,也难保不会有有心人恶意换稿。我们做手下的不来亲自盯一盯,万一坏老板大事谁负责?”
“……”
“坏老板大事”这句话,是一支金牌令箭,谁都扛不住,所以阿二这么说,常震完全无言以对。
尤其从观后镜里看到,阿二靠在后排车座靠背上的抽烟姿态、神态,跟廖文克一般无二,真假难辨,让他有种后座上坐着的分明是老板的错觉,心里莫名打鼓。
因此只能在心里暗骂一句:“你特么不过是老板的替身而已,给老子摆什么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