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儿,你坏!”或许是神的寿命太过漫长,羲和从未害怕生老病死,但当这个可能性发生在景元帝身上的时候,她就慌了神。
景元帝不喝药,不治病,她心疼他的身体,但更多的是对死亡的恐惧。
她不怕死,却怕失去。
“爹爹身体没事,不哭啊。”眼瞧着羲和哭得越来越厉害,景元帝彻底慌了,连忙叫人,“三平!三平!”
刚回完话走到门口的三平还以为景元帝出了什么事,连忙往里面跑,帽子歪了都没注意到。
“陛下有何吩咐?”
“快!去太医院!让煎一碗药过来,朕要喝。”
三平:“?”
羲和闻言哭得更厉害了,“还要现在煎药!你就是很久没喝了!爹爹骗我,呜呜呜呜……”
景元帝差点疯了,“快去啊!”
“是!奴才这就去!”三平一溜烟地跑了出去,直奔太医院而去,那速度让殿外的人不禁猜测三平是不是开罪了陛下,要被治罪。
“羲和不哭啊,不哭。”景元帝连忙哄着,心急如焚。
三平到底干什么去了,怎么还没回来!
羲和哭得厉害,上气不接下气,没力气了后便靠在一旁小声啜泣。
景元帝心都快碎了,三平正好在这个节骨眼上赶了回来。
“陛下!药!”三平也喘,颤颤巍巍地从盒子里端出一碗药来,他跑得快,药竟然也一丝未洒。
景元帝接过来看都没看直接一口闷了,结果那苦味直冲上脑,人差点没撅过去。
“羲和,你看。爹爹喝过了,不哭了好不好?”
羲和放下手,看向一旁的空碗,终于破涕而笑。
“爹爹要记得一直喝,不能倒掉。”羲和哭惨了,此刻说起话来也断断续续的。
“不哭了,爹爹以后再忙也会记得喝药。”小女儿惊天一哭直接将景元帝吓懵了,此刻更是朝后一靠,一副提不起劲儿的模样。
三平躲在一旁忍笑忍得十分辛苦。
一物降一物,小公主是陛下的克星。
景元帝难得没批奏章,反而带着羲和爬上了元阳殿的房顶。
将近午时,太阳烈得紧。景元帝将小女儿往怀中一带,牢牢地护着,父女俩就这样静静地坐着,谁都没说话,享受片刻的宁静。
少顷之后,景元帝忽然开口道:“羲和,你是不是害怕爹爹会死?”
景元帝不是傻子,小女儿的反应太激烈,原因也就那么几个,再联想到药的事情,也就不难猜出。
一只小手堵住了景元帝的嘴,阴影后露出了羲和严肃的神情,“爹爹不许胡说。”
景元帝含笑将那只白嫩的小手放了下来,放在手心里拍了拍,“羲和,人终有一天都会去往那个地方的,无论是你还是爹爹,或者是你娘亲,你的哥哥,我们终将无法逃脱固定的尽头,或早或晚。”
“爹爹,人家都追求长生不老,你想都不想一下吗?”
不说边陲小国,南离和北厉的国君便是对长生之术痴迷得紧,更有甚者居然请了些所谓的道长炼制仙丹,可谓是如痴如醉。
景元帝笑了笑,“追求那做什么,人活一辈子活够了就行了,一个两个都指望朕跟个老怪物一样为天朔劳心劳力,过分了吧。再者长生之术本就是虚无缥缈,何必为这种东西把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你当你爹我是北厉皇位上那个混球啊?”
景元帝确实雄心勃勃想要吞并南离和北厉,他不信命由天定,更逞论长生之术。
就算在他有生之年无法完成统一天下的重任,但他的儿子、孙子,天朔的数万后代总有一人能做到。
“我倒希望爹爹能追求一下。”羲和趴在景元帝怀里小声地说道。
“羲和,你还小,害怕失去,害怕离散,这是人之常情。”景元帝拍了拍女儿的后背,柔声道:“但是爹爹不是神,你的娘亲哥哥们都不是,我们会老会死,所以爹爹不可能哄着你说什么会永远陪着你,这是不可能。羲和,虽然爹爹也很想让时间停滞,我的宝贝女儿可以一直赖在爹爹怀里撒娇,但……你总是要长大的。”
景元帝最初并不想让女儿过早知晓死亡的意义,但不知是不是因为最近有些力不从心,今日竟主动提起了这个话题。
离别和死亡是必须要跨越的一道坎。
“我知道的,我只是……感觉好难受。”羲和把脸埋在景元帝怀里,声音有几分哽咽。
景元帝爱怜地拍了拍小女儿的后背,“羲和,死亡并不可怕,爹爹只是先一步去到了那个地方而已,你想若是爹爹先去了便可以安排好一切,等我们羲和来的时候依旧可以无法无天,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那我早点去找你们,好不好?”羲和小声道。
景元帝没说“不好”也没说“好”,他沉吟了许久,道:“如果你心有牵挂,觉得每日都是开心快乐的,便可晚些来找爹爹,多看看大好山河,到时候讲给爹爹听。若是过得很不快乐,或者很痛苦,就早些来找爹爹,爹爹护着羲和,一直护着。”
他想的更加长远,赵成宁是铁板钉钉的下一任皇储,只要他在位一天,羲和依旧圣宠。
但……总有个万一。赵家的后代们能如他与赵成宁那般一直宠爱着羲和吗?
若是痛苦,景元帝宁愿早点接女儿过去。
“那爹爹要好好吃药,多陪我几年好不好?”羲和心中悲戚,面上却不露一分。
她做不到逆天改命,但却能养好景元帝的身体。
“好。”景元帝感受着阳光打在脸上多了几分灼热感,“爹爹还没看到羲和长大,出嫁,怎么舍得走呢?”
“为什么没有生子啊?”在羲和的记忆里,百姓说起出嫁便会顺带着生子,但景元帝方才好像根本没提。
“喜欢孩子?”景元帝问道。
“不知道哎,我还是个小孩子呢~”羲和今年才六岁,自己都是个半大的崽子。
“那就不生了。”景元帝大手一挥算是定了,“爹爹只宠着羲和一个人。”
“好耶~”
三平站在后殿遥遥望着父女俩的背影,直到许多年后他垂垂老矣,依旧记得这一日的烈阳和烈阳下长长的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