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父。”李弘冀坐在宋齐丘的对面,怯怯地喊了一声,表情有些为难地说道:“您也知道我这次来南昌,不只是来纵情山水的,看皇爷爷给我加的这个官职“均田使”,明显是要让我去管理田地啊。”
聊到这个话题,宋齐丘的表情冷淡了些许,要知道,这南昌城内最大的地主,也是兼并土地最多的,不是别人,正是他宋齐丘的宋家。而李弘冀所言的均田这事,完全和宋家的利益是冲突的。
“哦,所以,贤侄要如何去办啊?”
李弘冀苦笑着回道:“您也知道我向来不喜欢做这些繁琐的事情,刚好伯父您对南昌比较了解,不如这件事就交给伯父做如何?只要最后能做出一本记录田地的册子让我带回建康交差就行。”
“是是是!”宋齐丘脸上的皱褶绽开成了一朵菊花,“有伯父在,这些事情哪还需要你亲自来。”
他朝着屋子里畏畏缩缩地露出一个脑袋的宋中元招了招手,后者立马走到了他的面前。
“这种事情。”宋齐丘摸了摸宋中元的脑袋,“交给你大侄子就行!”
宋中元直接愣住了,他在心里盘算着,我爸是南昌王的伯父,我是我爸的儿子,那我应该是南昌王的堂哥才对啊?!怎么莫名其妙成侄子了!?
他刚想要纠正自己父亲的错误,就看见李弘冀从椅子上站起来,双手紧紧抓住他的手,一双眼睛饱含着重托:“大侄子,那均田的事,就交给你了!”
宋中元勃然大怒,谁TM是你大侄子。
他刚想把李弘冀的手甩开,突然感觉一道锐利的视线不善地盯着他,于是他整个僵了一下,只好充分地调动面部肌肉,挤出了一个十分难看的笑容:“一定没问题。”
答应之后,宋中元有些失魂落魄地说道:“父亲,我先回去了。”说完,头也不回地出门了。
宋齐丘也没在意,正好有小厮过来禀报饭菜做好了,于是他对着李弘冀说道:“王爷,上座吧。”
李弘冀自无不可。
一道道美味佳肴烹煮好后从后厨被端上了餐桌,宋齐丘坐上主位,李弘冀坐在陪席,两人都吃得不亦乐乎。
宋齐丘似乎有点喝上了头,右手轻挑地拍了拍李弘冀的肩膀:“贤侄啊!有些话我憋在心里,不吐不快!当年你爷爷禅位之策,全须全尾全是老朽一个人策划的。可是那李昪当上皇帝之后呢?翻脸不认人!”
说到这里,宋齐丘出其的愤怒,一拍桌子:“就给我那么丁点大小的官位,连个宰执都不是。我就和他吵了几句,竟然把我给贬到南昌做这什么镇南节度使来。你说说,贤侄,你来评评理,这事到底是谁的问题?”
问我?李弘冀觉得宋齐丘脑子真是有毛病,禅位的计划全程都是宋齐丘安排的没错,论功劳,宋齐丘是最大的也没错。可他错就错在珍惜他那一身本来就黑不溜秋的羽毛,爱惜清名,不愿意搭上那么一个背主劝进的坏名声,最后时刻没上。
等到那些劝进的,比如说李德成李建勋父子当上大官之后,宋齐丘心里不平衡了。
在李弘冀看来,这不纯纯脑子有坑吗?代立之事都是你宋齐丘一手操办的,哦,怎么?到了临门一脚的时候你爱惜名声了?这样李昪怎么看待宋齐丘?这不纯纯是个只为自己利益考虑的人吗?又怎么可能授他实权,只当成个功臣的吉祥物养着便罢。
李弘冀正想敷衍两句,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巨响,他回头望去,只见劭目走了进来,一旁的甲士拎着一个双目呆滞的人,正是刚说要回去的宋中元。
“爹,救我啊!爹,他们要杀孩儿!”
听见自己儿子的惨叫声,宋齐丘的酒醒了一大半,他几乎是片刻就想明白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王爷这是何意?”
李弘冀夹起一块鸡肉放入嘴中,轻轻咀嚼着:“我常听皇爷爷说,伯父计谋百出,想必我这一点小心思,是决计瞒不过您的慧眼的。”
“王爷谬赞了。”宋齐丘的眼神微眯,“先前是老夫僭越了,从此往后,南昌城内外的军政大权,悉数由王爷做主,我绝不横加干涉。”
宋齐丘是这么想的,李弘冀弄这么一出来,肯定是把外边的金鳞军调进城内了,现在硬碰硬对他没有任何好处,得先服个软,等到一切平静下来再作计较。
他是不敢拿李弘冀这个皇孙怎么样,但反过来,他相信李弘冀也不敢真的对他这位元勋大臣怎么样。
“伯父年纪大了。”李弘冀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南昌是本王的封地,内外的军政大权,本来就是本王的,又何谈交换呢?”
宋齐丘终于看透了李弘冀的真面目,什么伯父、崇敬,全都是谎言,分明是他为了让他放松警惕,故意演出来的!
“那王爷想如何?”
“伯父。”这个原本让宋齐丘心花怒放的词,此刻对他来说却是无比地刺眼,“你说,人人都想要当大官,可这些人,究竟是因为想要造福一方,富国强兵,还是攥取权力,收敛钱财,以图享受呢?”
“王爷这话不应该问我,该去问陛下。”
李弘冀辗然而笑,道:“世界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也不可能有两个完全相同的人。时代在变化,观念也随之变化。有些人当官的初心是好的,可真正进入官场这个大染缸之后,很多人才意识到,自己原本奉行的那套廉洁为民、刚正不阿的观念完全是错误的,自己在原地踏步十几年,而当时的同期阿谀奉承早就当上了大官。”
“事实就是这么残酷……且无理。”
宋齐丘沉默了一会儿,才道:“王爷既然知道,又何必问我?”
站起身,李弘冀轻轻拍了拍宋齐丘的肩膀:“我在想,如果,我是说如果啊,将这些贪官污吏全部杀尽,让官场里的风气好上一点,那直到最后都保持初心的官员,会不会稍微多一点呢?”
“关我……”宋齐丘正想说这关他甚事,脑海中却忽然有一道闪电劈过,顿时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向李弘冀。
李弘冀嘴角勾起一丝笑容,朝着门口走去,
“伯父,我与爷爷可不一样。”
“我李弘冀,是会杀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