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已经改口叫“先生”了吗?
那我这就要给你上第一课了。
赵承成从朱由崧手里取过字条,指指点点地说道:“殿下请看,前面几句,乃是在下自吹自擂的话,其实不必当真。最紧要的却是最后几个字。”
朱由崧身体肥胖,脸上也堆满了赘肉,把一双眼睛挤得只剩下两条缝隙。
他努力撑开缝隙,逐字逐字又把这张字条看了一遍,依旧不得其解:“字,本王看得懂。可本王不是还没有当皇上吗?又如何称得上‘朕’,至于‘钦此’二字,更是不知从何说起?”
赵承成先拍了句马屁:“殿下果然天资聪颖,一下就看到奥妙所在。最后几个字的确颇有玄机:要是殿下真的登极大宝,那么凭借这张字据,在下就是帝师;若是万一功亏一篑,那么殿下就不是皇上,在下的帝师也就无从说起。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按照后世的说法,这叫双向对赌协议。
朱由崧的皇帝身份,赵承成的帝师身份,两者互相绑定,平等、自治、诚实、信用,《合同法》的基本原则,也不外如是了。
经赵承成这么一解释,朱由崧豁然开朗,略带憨厚地一笑:“原来赵先生还有这鬼心眼,果然厉害。来,本王这就签了,但愿这张聘书能够兑现,对本王、对先生都好!”
说着,朱由崧接过字条,赵承成又亲自研墨,就要在字条上签上大名、盖上印玺。
不料这时李继周又插话道:“王爷,且慢签字,这里……似乎有些不妥……”
李继周感受到了一丝异样,却又说不出来,只能先反对一下。
朱由崧听了这话就火了:“不妥,不妥,你到处都是不妥。要是按着你的话,本王早就饿死在赵家村前面了。你看,赵先生这样的大才,可遇而不可求,又考虑得如此周全,本王为什么不能礼聘他为老师?你要是再胡言乱语,就不必跟着我了,领几两银子做路费,自谋生路去吧!”
被福王府轰出去?
这不成了丧家之犬了吗?
李继周膝盖一软,赶忙下跪,一个劲地磕头:“王爷恕罪!王爷恕罪!”
这时,赵承成不失时机地出来打个圆场:“殿下不必过责李公公,公公一路从洛阳伴随殿下到此,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方才所言,固然不适时宜,却也出于一片护主之心。要在下看,不但无过,而且有功。殿下,你说是吗?”
有了赵承成这几句话,朱由崧的怒火多少平息了些:“哼!狗奴才,多亏有赵先生替你说情。站起来吧,今后小心说话,否则当心你的狗头!”
李继周这才站起身来,哽咽着公鸭嗓子,声音凄苦,而且难听。
按理说,李继周不再阻止,那么朱由崧就该在字条上签名了。
却不料赵承成又将字条取来,在李继周面前一扬:“李公公不是觉得其中有不妥之处吗?要不再仔细看看?”
李继周吓得一哆嗦:“岂敢,岂敢。杂家一个废人……”
朱由崧也道:“就是,一个奴才,给他看作甚?”
“非也,非也!”赵承成意味深长地笑道,“殿下想想,若是殿下顺利登基,那么司礼监掌印、秉笔两位大太监人选,会是谁呢?”
“赵先生的意思是?”
“殿下,司礼监两位大太监,乃是你的左膀右臂,人选必须小心安排。南京镇守太监根深蒂固,必然少不了他的位置。而另一人,非得是殿下心腹,才能制衡于他。若由在下推举,非李公公莫属啊!届时,公公位高权重,对皇上怎能没有忠言进谏?所以在下的聘书,提前给李公公看看,倒也无妨。”
此言一出,李继周顿时感激涕零。
当年他六岁时候,咬牙割了卵子、成了废人,到底为了什么?
不就为了能够出人头地,让看不起自己的人,从此对他刮目相看吗?
太监也是人,七情六欲,虽然在生理上不得不少了些,但该有的欲望也还是有的。
赵承成口中关于成为首席大太监的前景,实在太过光明,让他怎能不感动?
他哪里还有心思去揣度这份聘书背后隐藏的谋略,三言两语之间,果然被赵承成折服了,反而主动伺候朱由崧提笔,将自己的名号,端端正正签署了下来。
这还没完,朱由崧又按照赵承成的叮嘱,补上了落款的日期。
赵承成取过字条,轻轻用嘴吹干了墨迹,这才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禁不住长舒了一口气。
搞出这样一份东西,赵承成也是动足了脑筋。
明面上是稳住了自己“帝师”的身份,可以用这个尊贵却超脱的身份,在南明政坛有所作为。
背地里,却是对朱由崧的一个重大牵制。
要知道,朱由崧现在是福王,还不是皇帝。
亲王和皇帝看上去不过一步之遥,却有天壤之别,不可有半分僭越。
还没当皇帝呢,就敢称孤道寡,往小了说叫做言行不检,往大了说就是大逆不道!
如果朱由崧能够信守诺言,自始至终尊重和支持赵承成这位“先生”,那这份字据可以当做不存在;可若是他想要谋害赵承成,那这时将字据拿出来,就会成为刺向皇位的一柄利剑。
哪怕按照赵承成的算计,朱由崧能够顺利登基,但他依旧政敌众多,想要这份字据大做文章的人,有的是!
就比如东林党。
可别以为坐上了皇位,就能一直坐下去,嘿嘿,历史上伊尹、霍光、司马昭、王莽……都不是吃素的!
当然,现在远没到撕破脸皮的时候,大家还是有共同的目标,是站在同一条战壕里的弟兄。
“李公公,你就别抹眼泪了,眼下还有好几件要紧的事要做呢!”赵承成道。
李继周赶忙用衣袖擦了擦脸,也跟着他主子朱由崧改了口:“赵先生要吩咐杂家做什么事,尽管开口。”
“小事而已。待会儿请李公公到我这里来一趟,把福王殿下的衣服尺寸告诉我的内人。王爷一路奔波劳苦,衣服都旧了,马上要当皇帝了,没有龙袍也就罢了,岂能连一件干净衣服都没有?”
“是,是。还是赵先生想得周到。”
吩咐完了李继周,赵承成又对朱由崧说道:“王爷既然礼聘在下为师傅,那在下也不敢失职,正有一言相劝,还请王爷能够谏纳。”
“这个……什么事?”
“请王爷从今日之后能够早些起床,同时也要少食惜福、加强锻炼,不能再胖下去了。”赵承成拱手道。
“早起,本王明白,闻鸡起舞嘛!少吃东西,这不过是饮食起居的寻常习惯而已,赵先生何必这样认真地劝谏呢?”
“殿下这就有所不知了。殿下请看历史上那些有作为的皇帝,哪一个不是英明神武之主?说得再难听些,万一将来吃了败仗,王爷你身材灵活一些,逃跑起来也能方便不少啊!”
“哦!”朱由崧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本王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