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是这样的吗?”克里斯特抬着那并不算沉重的花轿,对标着夏玑的脚步,一步一步向前走,“我怎么从来记不得有这种礼节?”
“鲁克尼威传统啦鲁克尼威传统。”夏玑咬着下唇说道,“你看,夏莎和慕容菀都说有个人来当她的新郎,这你也不许问,知道吗?”
尽管那边夏莎说就是有,只是大家看不见而已,所有人却都很怀疑。
正当这时,麦克斯跑来象征性地要喜钱,而克里斯特为了配上女生的身高,轿子用手臂抬着的,他朝里面叫道:“慕容菀,快点,就没点喜钱给咱们吗?”
今天她似乎格外高兴,也没有说应该是亲戚给喜钱之类,直接从自己随身的钱袋里面,竟然拿出了十个银币打赏,麦克斯精准地一一接住,飞奔过去换衣服。
花轿一路从山路上抬过去,在松林稀疏之处,依稀可见山下的灯流。
轿子摇摇晃晃地抬得很慢,等麦克斯发信号说好了的时候,正好走到小房子前面。
只见房前地面上有三样,一样是马鞍,一样是草,一样是秤。这三样象征着平平安安。新娘下轿,脚更不能直接踩在地上,麦克斯早已铺好了青色的缎带。他一个人分了两个人的活儿,左手抖抖颤颤地拿着铜镜,右手持斗。一面用长风呼出斗里面的豆子,洒落满地,另一面,铜镜模糊地照出慕容菀的影像。她正着走,他倒着走,迎进卧房,等慕容菀全副披挂好了坐在床上,那边四个人早已快饮三杯酒,将高凳子放在堂屋中。
夏莎看见,女妖完全将黑发束起。夏莎昨晚连夜精进恶魔的气息,给她换上红色的衣装。在这花烛掩映下,只要女妖闭上嘴,遮住脖子,简直有如天仙!
她手中执酒盅,夏玑等人只是看着那悬浮在空中的酒盅,满怀敬畏地敬了上去。
“我说什么?有新郎吧?”夏莎看他们畏畏缩缩的样子,不禁笑出来。
女妖幸福地饮酒下凳,走进新房,轻轻把门掩住。这时,五个人的工作还没有结束。新房的门额上,挂着彩色的绸子,大家更是得一人扯一片才能离去。麦克斯在这里已经快要透支了,他高喊着:“为了十万金币!”这才猛地跳起,揭下终幕。
现在,卧房里面就剩下两个人了。慕容菀就坐在大床的中央,眼睛在盖头的缝隙处偷偷瞄着,看着烛影慢慢变长。
“来吧。”
“不需要面对面去拜家庙吗?”
“哦,我们慕容家的家庙已经……”慕容菀突然想起什么事情,她的声音都变细了,“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也是这么过来的。”嘶哑的声音透过盖头,似乎在追忆一个飘渺的事物,“起帖,回鱼箸,大小定,插钗子,聘礼财礼大礼,铺房,起檐子,栏门,撒谷豆,高坐,坐富贵,整一套做下来,也要一天呢。”
慕容菀刚想再问,只觉得盖头被一把掀开,那烛光闪眼,只见女妖手中,提着一条彩段。
“这是……干什么?”
“这叫牵巾,新郎和新娘要拿出自己家的缎子结成一个结。我们两个都是女人,拿一条缎子应该没事。”
慕容菀虚虚牵着带子,感知着左边那个女妖的气息。她的嗓音就像被火燎过,但面貌又是那么姣好,让慕容菀不敢跟她搭话。
好久好久,才憋出一句:“你也……结过婚?”
“没你有福气。”女妖长叹一声,“我的新郎官在结婚那天晚上跟别人跑了。”
“你恨他吗?”
“将近一千年的光阴,人都轮回辗转十回了。如果他那时找到他的挚爱,我会祝福他的。说实话,我真羡慕你。”
慕容菀现在也放开得多了,她跟了燕凌风这么多年,早就不是小家碧玉:“羡慕我什么呀,我只和你说啊,我其实还是有点自私的,那时根本没有这样的条件,我只是想,弥补一下自己的期望。”
“你是个好女人。我知道你想得到别人的认同,我也知道你更想认同你自己。你内心还是想说你当年私奔是对的,但迫于认知的束缚,所以才顺从习俗说话。”
慕容菀得到这样答非所问的回答,不禁害怕地缩到床的一角。果然是活了将近一千岁的妖鬼,看得就是透。
“你……为什么这么说?”
“完全不能认同自己的人,”她从长袖子里面伸出左手来,手腕的一部分长出的疤比颈上的那一道还要狰狞,“会陷在勇敢和懦弱的循环之中难以自拔。没有胆气割腕,自焚到一半,却因为身体四周都痛苦万分而尝试失败的自刎。即使死后都成为笑柄。”
她不等慕容菀反应,一下压到对方的身上。慕容菀从没想过,成天飘着的女妖竟然也和一个正常女人一样重。
她把干裂的嘴唇凑到她的耳畔:“我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才体悟到一个事实,不论是别人给你的规则还是自己订的规则,都是束缚前进的枷锁。你若是选择死这条路,一定也会恨你的父母的。”
“我……”
“我是斩断的女妖。过几天恨不如现在恨,如何?不遵守内心的规则去死,而是去一个谁都不知道你的地方——南方的国家没有这么多规矩,要来吗?”
忽然寒光闪过,见血封喉的毒飞刀在女妖毫无察觉的时候穿过虚无的身体,钉到了背后的墙上。
慕容菀又换成了那种平静的表情,似乎在全力熄灭怒火。
“你可能是因为恨而选择做鬼报复你的家人,可我完全不恨他们。”她说,“我在私奔的那时已经想好了,死后身首分离,不得写入族谱,被慕容家当做孽种唾骂一世。这都是自作自受的必然结果,而不是你所遭受的飞来横祸。燕凌风死了,我在这世上没有更多的挂念,我愿意。”
女妖叹了一口气,然而在她转身时,慕容菀说:
“我,可以请你来动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