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多问一句,你如果把她,呃,用死灵术控制了的话,她之后算是——”
“会死。除非是打着瞌睡转生过来的,否则肯定会死,这点连你也一样。”她答得毫不犹豫,“就我所知,死灵术的生命力介入在这种层面只是会把她躯体上的跨位面效应去除而已——好了,到底要怎样?要做决定的话就快点点头,一人份的生命力我现在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分出来的。”
“你老家有一大堆转生者人口不是因为这种事吧。”
“不错啊,看来你其实还记得我那晚说了什么——是又如何,幻灭了?”
我不知道再说些什么才好,愣着只顾看她。
实在是一件滑稽的事。
那是非常,非常心不在焉的神色,甚至可以说可怕,配上就算参加葬礼也一板一眼到看不出违和感的黑色袍服,她的苍白脸孔还是只能让我联想到死。
明明眼睛是漂亮的天蓝色。
实在是一件滑稽的事。
就算之前发生的事情全部都荒诞得没有一丁点严肃之处,此时此刻的自己却还是没能把此时此刻的她用任何借口融进视野里。
实在是一件滑稽的事。
“没,只是觉得你要是能那么干的话维托那群人不是早就该被你解决掉了才对。”
我是说我自己。
“要我一个人把藏在这禁止死灵术的瑟德边境的整个地下转生者组织连根拔起的意思吗,真亏你问得出来。”
到头来是不会在需要动手时踌躇的人。
“倒也是,但这么说,那天下午就我一个人的时候、”
事到如今,这点基本应该理解。
“那时不一样,要做比方也至少把对象换成克劳迪娅。”
“……你说得对。”
但就算是那样。
“果然是不想同意?”
“有栖看起来不像是杀过人的那种转生者。”
“是哦,就像楚门你一样吗。”
“可能比我有出息点。”
她端不住架子,认输低头。
“说什么呢——好,好,好,实话说我也不知道自己真的能不能下得去手,满意了?”
“……嘿、嘿。”
“笑什么?我话先说在这,要是不想对她下手的话,我就真的没有办法了。”
就算是那样,毕竟也还是插死一个小孩就在那里絮絮叨叨自己要做一辈子噩梦的家伙。
“我想也是。”
而会对这种事感到心安的自己也的的确确是不合时宜又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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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
车厢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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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刚才说出正确答案的概率是多少,但明显她就是说对了,当作这是自己做足功课的回报还是纯粹的好运都行,反正现在去考虑这种事也没意义就是了。
那个和自己同样是亚洲脸孔的二十代男人明显是维托提到的“楚门”,而旁边那个一身黑的女人也就肯定只能是那个之前买了一大堆甘油炸药闹出乱子的死灵师,只看脸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地美少女度高到意义不明,差不多是转生到这来之后第一次觉得这地方稍微有点便宜轻小说味的程度。
和她相对地,这群一身绿的盔甲男(还有女?)和他们的双层黑马车就完全不是那种感觉,如果不是这几个月来一直在偷偷拿维托房间里的和国外有关的书和旧报纸看搜集情报,刚见面的时候不管是哪一方都肯定能把自己轻易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光是思考这么大的马车为什么只需要两匹马或者为什么还需要马来驱动就能让自己本来就在疼的头越来越疼,非要漆成铜锈色的难看盔甲要不是在书上看见是为了探索什么地城做的伪装也绝对是意义不明。
不过好像真是被卡车撞到这里来的自己应该没有立场抱怨这些东西,哎呀,怎么说,嘛,久居则安的道理放在这一层就至少有十坪的怪马车里应该也勉强可以适用,是的是的,久居则安——
个头了。
个头了混账东西!
那两个人为什么就突然自顾自上去了?自己可是忍着头痛吓到快要漏出来了也配合着没有拆穿你们啊?!难不成互相只靠眼神和两句暗示就互相理解了的感觉其实是自己一厢情愿吗?还是说“不拆穿你们和维托的关系”其实不是他们想要的?搞错了吗?会错意了?欸、当真?自己多少也是从把看空气当成美德的压抑岛国出来的好孩子啊?真的会会错意吗?抓住这个机会逃出来打死也不再回去的决定其实是错的?
“那个,探索者工会的各位?”
啊。
声音好像太小了完全没被听见。
……是说这带头的两个人又是什么情况,是情侣吗,是情侣吧?一男一女说话半句不离各自的名字,只能是这样了,虽然知道这种事也一样没意义。
零星对话能听出这群家伙要在这里待至少好几天做什么地下城开掘的工作,大概也就是维托莫名其妙执着的那种东西,那样的话,就算求助也肯定不会搭理自己,就算搭理自己也肯定只是把自己反手交给那间小救济院等传送塔修好,应该注意的是要怎么不搭上关系悄悄走开才对——
走不开啊。
走不开啊混账东西!
自己还被绑着啊!而且到底要怎么走?唯二能指望的家伙自顾自消失到楼上不说(而且他们两个到底和这群绿罐头到底是什么关系也没搞明白),就算能逃走自己一没有能够通过关口的证件二没有能用的交通工具,这深山小镇到底是要怎么走……?
不妙,简直要哭出来了,被撞出本来能保送京大的好日子的那晚都没流眼泪,现在真的要哭出来了。
啊,不过这可以被原谅吧?毕竟那个嘛,那个,自己刚刚额头受伤还被人反绑在地上,要哭出来也是合理的吧?
以及,是的,如诸位所见地,九九有栖(享年17周岁)是个差不多大半年前被真的被卡车撞到这地界的倒霉女高生,现在应该正是在名牌大学被社团前辈违背最低饮酒年龄灌得七荤八素享受青春的好年纪。
——应该是这样,所以实际不是。
实际上在某个可疑的意大利老头手下管账,实际上在异世界乡下小镇某间通风不顺的地下室避人耳目昼伏夜出,实际上在和一条街的枪决下三滥罪犯点头哈腰,实际上觉得自己简直应该干脆自杀好回老家看看自己的骨灰罐是什么款式。
不过有栖是个精神强韧到能够这么装作无事地撑大半年的家伙,所以实际上也一直在暗自考虑怎么才能改善生活。
结论是只能逃走。
只能逃走,这个叫做瑟德什么什么的国家根本不欢迎转生者,要稍微像个人一样生活的话,只能去那些据说能够让转生来的人真的获得人权的地方。
虽然她不太确定人权具体什么意思。
但反正就是那个啊,至少要和转生前一样吧?就算没有网络和电力也至少应该能想出门散步就散步之类的——啊,工作也是,自己现在做的事要概括起来就是给跨世界走私犯做账哦?!不对吧?这种的完全是做得越久就越脱身不了的差事啊?!学校不去也不是说不行,但工作上至少给自己一点正常的东西不行吗,做苦力都比这个安心吧?!
更不用说的是这个走私犯还一直在搞根本和走私没关系的东西。
能得出这种结论单纯是因为账目上合不起来的数目和自己完全搞不懂的各种异世界字眼泛滥的品项。那个自称意大利人的老头一看就知道是因为自己不多乱问才没有让自己真的人头落地第二次,能刺探消息的来源只有偷偷学通用语时半生不熟地熬夜在自己房间里消化完的旧报纸和书目——地下城之类的,什么什么公会之类的,纪元不纪元的——大致能拼凑起来的,就是自己的异世界雇主肯定不是只在做什么异世界走私小生意。
转生应该代表的是轻松和逃避才对,自己是从发明这个词的地方来的,自己很清楚,没有那群完全被吃得死死的口嫌体正直的爱好者们那么了解,但事到如今这种理解应该是基本。
结论就是实际上自己与其说是转生不如说是被某种由死亡触发的超现实机制进行了强制人口拐卖(那个好歹有个美少女陪着的中国人才是真货)。
结论的结论就是实际上自己应该跑得越远越好。
而在三天前的下午听说了那个从格雷维亚来的女死灵师做了什么之后,忍耐大半年的苦涩结论变成了某种临时起意的计划——她很清楚从转生者合法人口最多的国家(来源:她偷偷从维托房间顺走的过时民俗志)来的稀客不知道多少年才能在这个闭塞的锁国小镇再见到一个——或者至少变成了某种对自己能否脱离的概率的赌博。
而且基本上已经赌输了。虽然刚才还是一副侥幸中大奖的样子,接下来却还是只能像早上和维托自告奋勇时承诺的那样带着这架马车回那条街道去。刚才配合那个应该是叫楚门的家伙撒的谎要是在之后被维托和这几个工会雇员交流时不走运地戳穿,自己大概就真的能在今天内看见父母给自己挑的骨灰罐是什么款式了……还是说自己单纯是会一下就死掉?
“她刚才说她叫什么来着?杰克?你是不是会他们的话来着?”
嗯,到底是怎样呢……自己那时候的尸体确实被火化了吧?
“‘有栖’吧?还是‘爱丽丝’?听起来差不多我也分不出,而且他们那的话太多啦,我也就勉强会一种。”
可惜没来得及多在那老头的仓库跟书房里翻翻有没有这方面的资料。
“哦,对——有栖。”
虽然现在这个通用语水平翻到也大概看不懂啦。
“有栖?”
“啊是!”
迅速被拉回现实的比起大脑首先是嘴,
“怎、怎么了吗?探索者工会的各位?”
被冲击搞得完全没分清到底是眼前哪个头盔男(女)在刚才朝自己问了话,视线只好心虚地在五顶绿头盔之间游移。
“我们刚才稍微商议了一下,最后觉得还是需要多问你一个问题——从你的表现来看,你的雇主,那位‘维托’,似乎对我们或者整体外界都有一定了解,所以,我们想在你带路前再知道一件事。”听起来是那个管事的女的,“你已经取得了我们的信任,所以,这和我们要如何对待你没有任何关系,接下来在这里说出的一切也都会依照工会的隐私保密章程严格匿名化,如果不知道某些具体情况,也请你和刚才一样,照自己所知尽量和我们说实话。”
“……请随意问。”
有栖绷紧身体。
鬼才相信这假模假式的官腔说法。
不知道是不是又要赌上什么概率,但反正刚才就已经赌输了,怎么搞区别都不大。
“就你所知,他对这座镇外可能有地下城这件事,大概知道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