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苏仁听见动静，才默默止住泪水，冲进来的苏义说道：
“过些天联系上大哥二哥，将这事告诉他们。”
“那他们要是问起原因呢？”
苏义问得隐晦，生怕触及苏仁的悲伤。
“如实即可，你先出去吧。晚点我们一起去棺材铺。”
屋内只剩下苏仁一人。
他缓缓坐下，在这屋子靠窗的老椅子上坐下，左手搭在窗台上，半只手臂伸出去触院子里的小黄花。
小黄花也许没有名字，至少苏仁不知道，苏大光也不知道。
可小黄花的花瓣、花蕊，苏仁却是再清楚不过，苏大光也是。苏仁第一次学画，苏大光的“教具”就是插在瓶子里的一朵小黄花。
后来，苏仁觉得自己学成出师，开始出门给女人们画画，也是靠一簇盛开的小黄花说服的苏大光。
也许，师父压根没想到，那簇只能说寻常的小黄花，最后却成了城里有名的女子画师吧……
苏仁想到，目光回转，正好触及到躺在床上的苏大光。
除去面色略显苍白，他似乎只是睡着。
似乎下一次苏仁回来，还能听到他的唠叨。
……
城北，最少有人踏及的区域，苏仁领着苏义找到了城里唯一的棺材铺。
一个不大的“寿”字挂在门口，门开着，苏仁在上面轻轻敲了两下。
铺子不大，院落里零零散散地堆放着各式的木材。
有已经刷上黑漆的棺材，也有还只是几块板子的半成品。
万幸的是，铺子的老板并没有逃离，依旧留在城内。
他拿着把锤子，叮叮当当地敲打着一块银色的铁块。
许是经营的行当问题，刚刚经历了这恐怖的变化，谓之一城山河变化也不为过。但这位老手艺人并没有半点害怕，依旧专注地雕琢着眼前的铁物件。
直到苏仁大声地喊话，这位老匠人才抬起头。
“老师傅，我想要口棺材。”
“男的女的？多大年纪？怎么死的？”
“男，喜丧。”
老匠人问的直接，似乎毫不顾忌苏仁的情绪，压根不在意这是位前来买棺材的逝者家属。
“你是苏大光的三徒弟吧？”
似是见过几面，老匠人突然问道。
“是。”
“苏大光也走了啊？你不是去仙门了吗？怎么也……”
剩下的话老匠人总算是止住嘴，没再说下去，转身在屋里翻半天，最后很吃力地推出一口棺材。
底下放在一个小小的推车上面，显然是方便在这院子里移动的。
苏义见状，急忙上去帮忙，就听到老匠人说道：
“那你们倒是不用买了。苏大光自己早给攒好了棺材本，在我这早早定下了，直接搬回去就成。
不过，现在这城里恐怕难找到足够的年轻人了，你们怕是难搬。”
“好，劳烦老师傅了！我们就先走了。”
说罢，苏仁和苏义一人两人，很轻松就抬起，轻轻松松地迈出门槛。
一点也瞧不出吃力的模样。
“嘿！我倒是傻了，那可是拜入仙门的。”
老匠人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含糊不清地咕哝几句。
这上午死的人不少啊……
老匠人看着又不知道从哪里走到院子来的女子，心里嘀咕着。
他是卖棺材的，指着这营生，自然不希望人人都是长生不死的怪物，但这样的乱世他也是不喜。
要不是年老，他指不定也要逃出这乱象纷呈的清河城。
日月天宗怎么回事，这山脚下也管不好了……
老匠人想着，就听到眼前的女子说道：
“长生不死，你愿意吗？”
通体青色衣裳，虽是蒙面，但一身傲然出尘之气即使是他这双老眼也看得清楚。
“是仙……仙子吗？”
青衣女子并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望着他。
落入老匠人眼中，却已然是答案。
“我愿意，我愿意！”
给人做了一辈子棺材，老匠人比谁都不愿意躺在那黑漆漆的四方盒子里面。
女子点点头，一道光芒笼罩两人。
待到消失时，此地只剩下老匠人一人呆立在原地，正兴奋地摸着全身上下，似乎想要找寻出什么不同。
“走了。”
苏仁喊过苏义，两人总算再度迈开停下的步伐，朝着画坊走回去。
刚刚女子与老匠人间发生的事，他们自然是听见看见。
待到那光芒消失后，落在他二人眼中的老匠人，已经没有半点活人气息。
周身上下，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浓郁的味道。
苏仁与苏义曾一同闻过，在那“山君府”。
在那泥塑的神像前，那只化身山君的老虎，身上也是这股味道。
香火的味道。
……
苏仁亲手为苏大光净身入棺，就摆放在画坊堂屋。
这里已经被布置成简单的灵堂。
已是天黑。
两兄弟约定好一人半天守灵，苏仁负责这整夜，明天苏义再来替他。
清河城夜里没有宵禁，原本是较热闹的，画坊处在大街旁，平日里总有人走动交谈的声响。
可现在却是安静得可怕。
约莫城里的人走了七八成，苏仁暗暗想到。
一阵风吹过，烛火摇摆，棺材投在地上的黑影也跟着摇晃。
似乎漆黑的夜里这般环境下总要发生些诡异的事。
可苏仁并不怕。
毕竟，那里躺着的，是曾经最爱他的老人。
就连为苏大光梳洗时，苏仁触及他冰冷的身体，也未曾有半点害怕。
这与他如今观海境并无关系，灵力很多时候并不能消除人的恐惧。
真正让苏仁毫无畏惧的是，他知道，如今手中这双冰冷的手，曾经也曾牵着他，一点点地在城里闲逛。
也曾抚摸着他的脑袋，轻声对他说：
“好好学画画，以后吃饭不难。”
这种感情是复杂的，苏大光与苏仁相处的经历，大多是储存在前身的记忆当中，可身为后来者的“苏仁”，继承这些记忆后，情感也发生了变化。
苏大光仿佛与他另一方世界的父亲重合，让他在这个世界感到温暖与被惦记。
父爱沉默如山，苏仁深以为然。
“苏仁。”
听到声音，苏仁才发现门口的身影。
是凝脂。
“节哀！我来看看你师父。”
闻言，苏仁点点头。
凝脂夫人进来之后，正衣行礼之后，就静静站在苏仁旁边。
似乎是在等他发问，又像是单纯的缅怀。
“你们之前认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