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长安。
一轮圆月挂在夜空,宫城灯火稀微,魏君曹睿一夜未眠。
他躺在卧榻上,转身望着星辰浩瀚的夜空,俊朗的下颚微微颤抖,低声吟唱着诗句。
诗曰:“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曾经年少不知愁,直到登基为帝,日理万机,方才体悟到片刻的落寞之情。
两年前登基的时候,有曹休、曹真的皇叔,有陈群、司马懿等谋臣,还有郭淮、徐晃等一众大将。
可以说,一时雄峙九州,风光无限。
短短两年,局势急转直下。
郭淮身死,徐晃断头,凉州丢失,雍州、荆州丢失一半,版图瞬间收缩。
“这天下就是一盘残局……难道这长安城就是我的葬身之处?”曹睿不安的摇头,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穿衣起床。
穿衣,系袍,蹬履。
未央宫一片漆黑,曹睿早就下令,宫内应倡行节俭,杜绝铺张浪费,如此堪为天下表率。
曹睿提着一盏灯笼,静静走在未央宫中。
思绪蹁跹,念头纷杂。
“这些法令都有用吗……做给天下人看,当真是可笑至极,君王节俭难道能让四海臣服吗?堂堂中原大国,竟要衰落至此……”
提灯月夜中,信步宫墙下。
曹睿走着走着,来到了郭太后的养心殿。
殿里陈设的很素净,沉水檀香的味道让人心安,古琴之声悠扬传来,宛如天籁一般。
曹睿和郭太后的感情很微妙,曹睿生母甄姬早年被赐死,后来被郭照郭太后抚养长大。
郭照膝下无子,全心全意将曹睿抚养长大,自幼便抱着曹睿识字念书,童蒙算学。
曹睿对郭照也很孝顺,虽是义母,但是曹睿始终将郭照视为亲母般侍奉,时人常常赞叹曹睿忠良孝顺。
在很多人眼里,比如司马懿等人看来,曹睿是一个理性的人,他与郭照的关系,更像是一种政治联盟的把戏,他与郭照表现出的情同母子,也不过是在权利角逐中的逢场作戏。
郭太后不是曹睿的生母,他亲生母亲甄姬,很早就被杀了,曹睿当然很清楚。
曹睿还知道,甄姬之死并不是所谓宫斗,而是因为河北与河南地方士族之间的利益矛盾。甄姬只是政治角逐的牺牲品。
所以,在很小的时候,曹睿就很善于人心的把控。
作为早慧的君主,曹睿很反感添油加醋。坊间传闻实在离奇,动辄便是纯良生母与恶毒继母的戏码,这让曹睿生理性感到厌恶。
于是,龙颜一怒,一纸诏书下达四方。
诏曰:“妄议帝王家事者,斩无赦。”
曹睿以天子的绝对权威镇压此事,绝天下之滔滔众口,也给自己留一片清净。
他站在养心殿前,提着一盏明灯,驻足良久。
“陛下,莫不是有心事了?不妨与哀家谈一谈。”养心殿内,郭太后的琴声戛然而止,幽幽开口道。
“太后大人,今日恐怕不妥,儿臣如今……”曹睿躬身做礼。
“如今已是君王,不再是昔日的孩童了,所以就不再来看望哀家了吗?”隔着屏风,郭太后抚琴叹道。
“儿臣……心中有烦忧萦绕,困惑万分,唯恐给太后大人突增烦恼……”曹睿急忙答道。
“陛下,可曾看到殿外牌匾上写着什么?”
殿外,曹睿听到郭太后的声音,提着灯缓缓抬头,只见赫然三个大字“养心殿”。
“养心殿……”曹睿一时迷惑,一头雾水。
“不错,养心殿。”郭太后停顿一声,继续道:“此方天下,朗月清风,世相千万,众生皆依着此心而动,由此生出万千烦恼。陛下忧心国事,半夜却还提灯夜行,想来已是辗转难眠。长此以往,恐怕忧劳成疾,伤及肺腑,有损寿元。”
“伏惟太后明鉴,儿臣乃是一国之君,不敢有丝毫懈怠。纵使忧劳伤及肺腑,也当以天下事为先,儿臣统山河万里,辖社稷万民。天下之疾患,便是儿臣自身之疾患,天下之安乐,便是儿臣自身之安乐。儿少帝、灵帝的下场历历在目,臣乃是天子,不敢少顷松懈。”曹睿坦荡道。
郭太后闻言哑然,半晌后方才抚琴一曲,言道:“吾儿有此志向,如上古之尧舜,你父亲、祖父的心量都没你这么广阔。”
“我的功绩,能赶上父亲和祖父吗?”曹睿怀疑道。
在曹睿看来,父亲曹丕狡猾之中带着纯朴,而且文采斐然,治政也是一把好手,能将人才聚集在自己麾下,知人而善用。
祖父曹操更了不得,天下数一数二的枭雄,不仅能治政,还善于打仗,更能凭借着手腕和魅力,折服一众能臣名将,并在战事之中磨合,将所有派系拧成一根绳。
也许是父辈的光环太大,曹睿常常会生出不如前人的想法,每每思及,不免黯然神伤。
“陛下,哀家相信你,你一直是聪慧的孩子,一定能走出自己的路出来。”
偌大的宫殿之中,郭太后的声音不断回荡,也回荡在曹睿对脑海。
曹睿抬起头,望着天上一轮朗月,不禁升起无限感慨,手中拳头渐渐握紧。
“这天下是一盘残局……执黑者先。”
…
翌日。
大魏,襄阳城。
司马昭手里攥着军报,一脸欣喜地给父亲司马懿汇报。
“父帅果然高明,东吴简直一帮软骨头,陆逊已经从襄阳城撤兵,甚至濡须口方向还有意外之喜。”
司马懿坐在黑木椅子上,闭目养神。
他听着司马昭的讲述,面无表情,缓缓问道:“什么意外之喜?”
“东吴的鄱阳太守周鲂,已经投降了。”司马昭笑道。
“又是诈降啊,东吴怎么总是用这种把戏……”司马懿眼皮抬了抬,依旧没有睁眼,继续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大司马曹休已经准备去纳降了,要不要写信提示一下?”司马师在旁插嘴道。“如果曹休遭受伏击,那么整个东南防线都有可能溃败。”
“大哥莫要多管闲事,要我说,曹休打败仗最好,这样一来,曹氏宗族更加威严扫地,正彰显出父帅的谋略,也该让我们司马家登场了。”司马昭狠狠道。
“昭儿,你现在过于张狂了,长此以往对你没好处。”司马懿没好气地说道。
“是!”司马昭恭敬做礼,不再多言。
“可是父亲,究竟要不要写军报告诉曹休提防诈降?”司马师问道。
“司马懿没有正面答复,而是缓缓起身,伸了个懒腰。
城楼外的一缕阳光,照在身上,懒洋洋地,甚是慵懒。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吾儿切记,虎豹骑,没你想得那么简单。大司马曹休同样不简单,恐怕他明知周鲂是诈降,偏要故意去闯龙潭虎穴,不简单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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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国之大务,莫先于戒备。若夫失之毫厘,则差若千里,覆军杀将,势不逾息,可不惧哉!”——《将苑·戒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