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天气更寒了。
东华门内外人影稀疏。
原本停满整个东华门的马车,此刻全都不见了踪迹,唯在道路上留下一道道明显的车轮印记。
朱橚长身而立,他背对着几名小吏,吩咐道:“把所有的数据,都给整理一下,理成一份账簿,等会送到陛下那去。”
“那太子殿下那边?”
朱橚眉头一皱,冷声道:“我做事,还轮不到你们插手,明日下午,依旧在东华门,记得来收马车。”
吩咐完。
朱橚直接离开了。
他不需要账簿,因为那账簿本就出自他之手,而他让人交给老朱的账目,只有最纯粹的数据。
至于其他的。
他会另写一份奏疏。
坐在马车上,朱橚伸了个懒腰,微微掀开了点帘子,看了下马车外的景色,已是一片漆黑。
朱橚摇摇头。
“老朱还真是够宝贝大哥。”
“凡是容易引起不好的事,都不会让大哥去经手,只会自己来,或者让我们这些弟弟上。”
“只是这爱太沉重了。”
“我这个大哥,可未必真能承受的住这么大的负担跟厚望。”
朱橚嗤笑一声,摇了摇头。
老朱的确很重视亲情,但不知是早年生活过于凄惨,还是担心大明会出现其他朝代那样的皇位之争。
从一开始,老朱就明确的确立了朱标的继承者身份,而后以极高的标准在培养朱标。
但也因为太过重视,要求跟期望都太高,已让朱标越发的无所适从,也越发感觉对他们这些弟弟很愧疚。
尤其老朱性情是很暴戾的,而朱标又很少被安排去面对冷酷杀伐,继而朱标心理已渐渐生出了一些问题。
他作为当代医家大家。
自是看的门清。
他也曾私下提醒过朱标,只不过朱标并没放在心上,其实也是毫无办法,至于提醒老朱,朱橚想都没想过,要是说了,只怕老朱的鞋拔子当即抽脸上来了。
他可不想自找没趣。
朱橚放下帘子,从一旁的木匣子上取出一份空白奏疏,用毛笔点了点墨,思索起如何落笔。
胡惟庸案牵涉的人员很广。
他并不怎么记得清。
不过作为一个拥有着地下赌坊的人,他想察觉到一些异样,实在是太容易不过。
朱橚稍作思考,就开始落笔了,第一个写的名字是李善长。
理由很简单,就是自己不喜欢李善长的儿子李祐,觉得李祐配不上自己大姐临安公主,也觉得李祐今天对自己态度不够好。
第二个是御史大夫,陈宁。
原因是陈孟麟在自己说话时,交头接耳,还多次表露质疑跟不满,对他不恭敬。
第三个是吉安侯陆仲亨。
朱橚的这份文书写了很多,基本都是各种吐槽,吐槽这些功臣子弟对自己态度不好,问题太多,嘴杂之类,都是些粗枝末节。
他不需要写的太正式,也没有那么必要。
但他其实写的很认真。
唯有他自己才知道,自己写的这份名册的含金量,只不过现在里面绝大多数人都还处于狐疑观望,并没有表露出太大问题。
但这并不重要。
当老朱想对他们下手时,他写的再荒唐,也都将成为这些人的罪证。
他现在要做的。
只是让老朱知晓有这些人。
至于证据,他有的是时间,一件件的搜罗齐,而后摆到老朱桌上。
等朱橚回到周王府时,这份名册刚好写完,他并没有太过注重,随手交给了田封,道:“将这个奏疏送去东宫,交给太子殿下。”
“是。”田封躬着身子,将这份奏疏拿到手中,而后小跑着朝皇宫去了。
朱橚回了府。
现在的胡府已没了过去胡惟庸府邸的模样,变得华贵不少,多了很多的亭台假山。
美不胜收。
朱橚刚坐下,准备喝一杯热水,开始歇息时,一道倩影却是从门口走了进来。
正是他的原配冯月茹。
冯胜之女。
冯月茹莲步轻移,手里端着一碗热水,进到了屋内。
朱橚看着刚生育不满一年,身形娇好的冯月茹,眼角露出一抹笑容,温和道:“这大晚上,天气又冷,没必要事事亲为的。”
“要是让你爹知道,我大晚上使唤你,怕是又要数落我一顿了。”
冯月茹白了朱橚一眼,道:“我爹说了你这么多次,你有哪次听了?还不一直我行我素。”
朱橚笑了笑。
他可没兴趣跟冯胜打好交道,他一个藩王,跟一个领兵实权将领,打好关系,那可是大忌。
即便冯胜是自己老丈人。
想到这。
朱橚猛的一拍腿,他就感觉自己在马车上遗漏了什么,现在终于想起来了,漏写了冯胜。
他该狠狠吐槽数落的。
失算了。
朱橚道:“你爹是武将,我志向不在军事上,说不到一块很正常,这几日搬到外面来,住着如何。”
冯月茹点点头道:“比在宫里自在多了,宫里不少人都羡慕,尤其是燕王妃,只是……”
“没有什么只是。”朱橚没让冯月茹继续说,他知道自己那四嫂会说什么,直接打断道:“我四哥那边的事,我后面会去处理,天色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先把被子暖暖。”
冯月茹乖巧的点点头。
等冯月茹离开,朱橚揉了揉太阳穴,他还是太理性了,前面就该多存点私心,把徐达名字也写上。
相较于应付朱棣,老四的妻子徐氏才是最让人头疼的,她太聪明了,心思还很活,日常跟在马皇后身边。
她其实很少真的会去告状,但也正因为此,一旦告状,马皇后多半都会站她。
朱橚把杯中热水喝完,让侍女给自己洗漱了一番,便直接去了自己的寝室,冯月茹早就睡下了。
只是还没睡着。
房间里还能闻着淡淡的奶香气。
他跟冯月茹的第一个孩子,在去年中旬出生,前不久才断奶,这也得亏朱橚自己会医术。
不然早断了。
朱橚去到床上,被褥早已暖好,他一手就摸到了一团温热,心头也不由生起一阵火热。
朱橚笑眯眯道:“王妃,该就寝了。”
春宵日短。
在朱橚还在府上呼呼大睡时,朱元璋则难得偷闲,继续待在坤宁宫,手中已多出了朱橚昨日送来的奏疏。
朱元璋脸色微异。
朱橚送来的账簿上,百官捐上的钱财数量,远远出乎他的意料,而且高了很多。
朱元璋虚眯着眼道:“咱还是小瞧了咱大明的这些官啊,他们比咱想象的要富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