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吧。”肖至凡持剑回鞘,快步走到虚弱的裴北枝身边,一把夺过她手里的累丝金凤簪小心翼翼地插进了如夜色般漆黑的青丝中,奈何裴北枝所留的中发散落凌乱根本簪不住,不仅歪在一边还戳了几下她的头皮。
裴北枝怔怔地看了他好久不言语,肖至凡都被她的目光看的有些尴尬别过脸去。
她突然笑起来,越笑越大声,不知是保住性命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是有人逐渐走到她心里的快乐。
肖至凡也绷不住了轻笑一下,转头看向李准还没凉透的尸体说道:“我是不是该留个活口?”
裴北枝摇了摇头,眼皮无力地耷拉了下去:“我和你都不一定能成为活口呢,多换一个总是好的。”而后面露痛苦之色,喉咙微动,扭头“哇”的一下,吐出一大口血,此时身体一点力气也没有,再也撑不住了,顺着船头栏杆神情恍惚地倒了下去。
肖至凡丢开手里的剑,一把抓住裴北枝的衣裳,用胳膊把她圈住用力抱起,非常时期也顾不上男女授受不亲了。起身的那一刻才看到裴北枝受伤的腹部正哗哗的往外渗血,她撕下衣服用布条缠了好几圈都没能止住,肖至凡眼皮直跳触目惊心,更觉得把李准那厮诛心而杀还是便宜他了,就应该挫骨扬灰用神霄清微雷把他劈了个干净。
“裴统领,得罪了,你且忍着点。”肖至凡小声对她说道,而后双指抵住她的腹部伤口,雷法施展灼烧止血,裴北枝在昏迷中也是疼得直皱眉头,痛苦地喘息了几下,焦臭的肉糊味传来,鲜血终于止住了,应该不至于有生命危险了。
此时飞舟的轰鸣声越来越大,在令牌的操纵下所有极品元石燃烧的能量都用来供给防护罩的开启和极速飞行,飞舟明显有些超负荷运转了。肖至凡哪里还管这些,命都快没了,只要能活下去报废个飞舟也算得了什么呢,裴家怕是能直接补偿南台几百艘吧。
残梦阁的杀手怎么会容忍到手的肥羊跑了呢,骑着人面鸮在后面紧追不舍,各种神通和法宝如流星一样砸在了飞舟防护罩上,罩子表面宛若天降大雨时的湖面,尽是涟漪朵朵。
“轰!”又是一箭,给防护罩射出个巨大的窟窿,周边也是裂痕丛生绵延不断,可没等残梦阁众人高兴,熔炉供给的精炼元气又迅速把漏洞填补上了。
肖至凡丝毫没有受外界攻击带来的影响,他也不知道能撑多久,反正担心和害怕只是徒劳的,不如尽人事听天命。如今整条飞舟上,小旗们被那个诡异的空间凝滞元气球搞得全军覆没生死不知,要不是自己借助了体内中年文士残影的力量怕也是束手无策;李准是邪教深藏在从龙卫南台的钉子已经被自己诛杀;裴北枝深受重伤丹田被封和废人无异;朱颜更是早早就被冲击波弄晕不知世事,自己一个人要担负起全船的命运,压力可太大了。
肖至凡把昏迷的裴北枝抱进自己的房间,为防止颠簸受伤,和朱颜一样,拿腊肉绳绑在了床上。看着眼前两美迷糊不醒被捆绑得严严实实的样子,娇躯横陈,妙不可言,只觉得自己恶趣味满满。
看两眼饱了眼福之后,肖至凡转身就走,又想起这可能是自己人生最后的时刻了,复而停下脚步转头欣赏了很久,意犹未尽之时被船外巨大的爆炸破碎声惊醒,急匆匆离去了。
刚到甲板,肖至凡就看到铺天盖地的毒虫趴在防护罩上啃食,于骅因为差点被裴北枝击杀,仅是靠着安子元的第三箭相助才侥幸逃过一劫,但也在一众丁字号杀手面前颜面尽失,自然是恼羞成怒想找回场子,恨不得用自己的毒虫把裴北枝咬成一滩血水。他用指甲插入血肉内硬生生给自己剥皮,浑身鲜血淋漓,血水尽数从天而降洒在毒虫群内给它们增加体型和啃食的威力。
安子元也不顾多次拉开夔牛筋弓带来的元气损耗,不住地吃着丹药强行压榨自己体内的潜力,一道道黑箭化作昂首嘶吼的夔牛虚影狠狠地撞在防护罩上。
而那些给他俩辅助压阵的丁字号杀手,也八仙过海各显神通。金刚琢,金蛟剪、阴阳镜、乾坤图……各种仿制法宝纷至沓来,而且这些人好歹也是筑基、结晶期实力,聚沙成塔下,对防护罩的伤害也不小。
渐渐的,飞舟防护罩的修补速度已经追不上残梦阁众破坏的速度了。裂缝爬满了表面,很多被小毒虫腐蚀啃咬出来的细洞也是根本来不及修复,它们便趁虚而入,“嗡嗡”地在空中盘旋寻找目标,看到肖至凡从船舱出来后复眼变红,翅膀扇动的频率更快,浑身滴着毒液朝他飞来。
起初肖至凡还能运转元气,左右手轮流开工,一道道细小雷电从他手指中弹出单点击灭空中毒虫,但到后面元气海内近乎空空如也,只能手持长剑当做板砖一下下把虫子拍死,得亏丹田内有现成的黑色圆球供他吸取压榨,不需多时就能恢复些可用元气,就是如此长时间的压榨和运转,肖至凡早已身心俱疲,全靠着生存本能硬撑着。
“砰!”黑色夔牛一蹄把防护罩踩出个窟窿,身躯卡在里面应声膨胀自爆,炸出个井口大的窟窿。元气从空洞附近蔓延而来缓缓修补,但速度早就没之前那么迅速了。
“机不可失,我先下去取了裴北枝和那少年的性命,再去把动力室破坏掉,你们先收手只管跟着就行,再不解决人面鸮快脱力飞不动了。”安子元手拿夔牛筋弓,站起身来对着众人嘱咐道。
于骅满脸不甘心,眼神愤恨,安子元此举表面上是孤身犯险、一马当先,但下方飞舟内就一个筑基初期的废物能动,摆明了是想在收尾阶段抢个天大的功劳,但他刚刚才对自己有着救命之恩,此时出手干扰只怕在阁里留下无情无义的骂名,就算自己脸皮厚不在意,但现在身虚体弱修为不足,万一在飞舟内被安子元那厮暗算黑吃黑,再全推脱在裴北枝垂死挣扎上,真真神不知鬼不觉,只得咬碎了银牙把此事做罢。
安子元哪里不知道于骅的小心思,但现在形势比人强,由不得他胡来。走到人面鸮的翅膀边纵身一跃,黑色元气化作水膜覆盖全身,径直穿过还未修复好的空洞落在了飞舟甲板上,不躲不避接了肖至凡蓄力刺出的一剑。
围绕在他身边的黑气竟然比铜墙铁壁还厚实,肖至凡心中一惊,手掌蓄积雷电一爪抓出。安子元看都没看他一眼,体内元气蒸腾膨胀直接把肖至凡炸飞出去,后者狠狠摔在甲板上,肖至凡气息萎靡到了极点,哪怕安子元是元气海干涸的状态,但筑基和金丹境界的差距犹如天堑,逾越不过去。
肖至凡努力爬起,却因为体内五脏六腑被冲击得处处破裂而虚弱无力,嘴角吐出的鲜血混着内脏怎么都止不住,神情迷糊得已经感受不到疼痛了。
但自己不能退,朱颜和裴北枝都还昏迷着,哪怕豁出命去也要给她们多拖延一段时间,从龙卫南台的支援指不定随时就到了。
他趴在地上颤巍巍举起手里的剑,第一次觉得这把剑是如此的沉重,用尽全身力气举过头顶朝着安子元砸去,却因为软绵无力飞到一半坠落地面,只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安子元听到声响转过身来,表情扭曲充满了暴怒和戏谑,眼见那条在地上蠕动的蛆虫竟然还想着反抗,当即决定要让他粉身碎骨求生不得。举起夔牛筋弓轻拉一下,黑色元气飞射而出化作一头迷你夔牛凌空虚踏,这一脚足够把肖至凡踩成烂泥,安子元转身离开,不想再看身后的惨状,这种筑基期的废物根本不值得他花时间,现在最重要的是先解决控制住受重伤不知所踪的裴北枝,再破坏飞舟动力系统。
肖至凡闭上双眼,静静地等待死亡的降临,突然他脑海里浮现过这可悲惨淡的一生,自小孤儿无依无靠,被养父收养后砍柴打猎辛苦忙碌,眼看日子刚刚要变好起来,却又一次被命运玩弄了。
这一刻他内心百般不甘!自己怎么能死在这,一切都才刚刚开始,怎能结束!
朱颜怎么办!裴北枝怎么办!师父怎么办!
我不能死!
我不能死!!
我不能死!!!
…
出来,你们这群混账东西,给我踏马的出来!我要死了,救我,快点救我!
他努力气沉丹田寻找那些残影的踪迹,想要尝试最后一种可能。
给我出来啊!
谁都好!求求了……
只要能活下去……
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在无数遍心中哀求和怒骂声中,他意识逐渐消失,眼前一黑,再也不知道什么了。
沉寂……
夔牛一脚踩在他身上,血肉飞溅,躯体四分五裂,甲板上流淌的血河像铺陈开来的一幅妖艳无比的画作。
沉寂……
夔牛仰天嘶吼,对自己的杰作很是满意,不尽兴似的对着脚下的碎块各种碾压玩弄,把甲板踩出一条条裂痕。而安子元头都不回,身后的一切在他做杀手的生涯中稀松平常,比那少年更惨的死法自己都见过很多次了。
沉寂……
夔牛看到少年破碎的丹田内滚出两颗黑球和一颗白球,只觉得里面能量极其磅礴,贪婪的张开嘴,想把那几颗球吞下。
异变突生!
地上的残躯碎块突然像是活过来一样,在地上先是抖动,再然后一点点靠近融合,喷洒的血液也止住了流动,倒流回尸块堆之内。
夔牛被这一变故惊住了,猛然退后了几步,又摇了摇脑袋觉得这只是诈尸罢了没啥可怕的,管你天王老子来了也经不住我一脚,旋即昂首抬腿,重重地撞向那堆正在拼合的尸块。
它信心满满,打算这一次要把碎片踩得更烂,看你还怎么复原来吓我!
“嗖”,一道黑紫色元气凝成的巨爪从尸堆里伸出,死死地掐住了夔牛的脖子让它动弹不得,仅仅一瞬夔牛便感觉有无尽的吸力传来,毫无抵抗的余地被整个吞噬殆尽。
安子元心神一动,自己射出去的黑箭竟然消失了,莫不是飞舟里还躲藏着高手,自己中了从龙卫的诡计了!
他赶紧扭头看去,饶是他闯荡江湖这么多年所见所闻之物不知多少,还是被眼前的事物惊住了。
一坨肉泥混着血水在地上蠕动,勉强搭成了人形,黑紫色的元气在怪物身边环绕,强大的能量令他心生恐惧,只能生起逃跑的念头。
“安子元……”沙哑诡异的声音从肉泥刚成型的嘴巴里说出。
安子元只觉得这声音在哪里听过,好生熟悉。
“你当年是我龙虎山附属宗门穿心帮的内门弟子,因想独占的一处小小洞天福地,便偷袭自己的师兄致他重伤,被我撞到后念你修行不易,只是一时鬼迷心窍,只废你一只眼睛作为惩罚,谁想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没改邪归正……”
安子元像是见了鬼一般,吓得肝胆俱裂,人痴呆了一样立在那里,牙齿打抖全身瘫软,呢喃念叨:
“少天师……您没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