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通——
看到这诡异的一幕,田再初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幻觉,幻觉,都是幻觉……”
看到天空中竟下起了血雨,众人顿时大乱。
这时,院子里一个和尚突然喊道:“邪魔入侵。大家快坐下,念‘大德菩萨宝经’。”
众僧闻言,立刻团团而坐,不顾天上正淋淋而下的血雨,开始念经。
而其余人,则早就向四周的长廊下躲避去了。
一群人惊恐莫名,全是哀叹之声:
“怎么回事,五鬼教的人不是被赶跑了吗?”
“赶跑了,他们不会再回来吗?”
“五鬼教的人也是人,他们怎么能有这么大的神通,叫天上下血雨?把你的脑子从脚后跟里拿出来想想,也知道这事情跟五鬼教无关。”
“唉,早知道,今天就先出城去了……”
“大意了……”
“大家不要慌,这怎么会是真的血,这一定是幻觉。”
“不要慌,只是雨罢了,或许是咱们眼睛一时出了问题……”
……
“南无诸佛南无诸佛弟子。”
“南无诸师南无诸师弟子。”
“南无默利薛利鬼神王。”
……
“作拥护辟邪害皆令得安隐,始讽诵是经时……”
突然,一个和尚,经文念到一半,倏地顿住了。
他抬起头,看了看天,喃喃地道:“什么声音?”
所有人都看向那和尚,一时间众人都安静了下来。
嘈杂的话音一消失,众人果然听到一阵唢呐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深更半夜,血雨临城,从哪里来的唢呐声?
谁会在街上吹唢呐?
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唢呐的声音越来越大,好像是正在向他们这边靠近过来。
唢呐声虽远,但有着极强的节奏感,在这深夜之中,这声音有一股令人毛骨悚然鬼意。然高音之中,却又有一股磅礴的大气。
仿佛是,有鬼王降世,大妖横出。
田再初哆哆嗦嗦地站起身来,站在三堂门口的屋檐下,开口道:“去……去看……”
他“看看”两个字还没说完,突然——
一只冰冷的手掌,从背后伸出来,搭在他肩膀上。
“妈呀——”
田再初这一惊,吓得三魂六魄,都险些离体而遁。
他一下子跳到院子里,再回头看时,却见屋檐下的石阶上,他原先所在的位置,站着一个人。
看清了这人的模样,田再初失声叫道:“大人?”
站在屋檐下的,竟是洋县县令,吴启相。
他不知何时竟然醒了,从屋子里悄然出来,没有发出半点声息。
田再初看到吴启相,又惊又喜,道:“大人,你醒了?”
一句话刚说完,当田再初再度看清灯光下吴启相的模样时,心里“咯噔”了一下,脸色顿时一变。
此时的吴启相,面目僵硬,双目无神,只看他的表情,就极不正常。
而吴启相,对田再初的话,同样充耳不闻,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此时,田再初正站在院子中央的甬道上,净尘和尚就坐在他身旁。
这时,原本静坐昏迷中的净尘和尚,竟突然也睁开眼睛,站立起来。
与此同时——
从昨夜开始,就一直坐在院子里,处于昏迷中的净普寺众僧,这时也突然睁开眼睛。
自净尘和尚而始,众僧一个个先后站起身来。
他们跟吴启相一样,面目僵硬,两眼空洞无神,面对着站在三堂门口的吴启相,肃然而立,默然无声。
吴启相的头僵硬地动了动,空洞的双眼扫视了一圈,嘴角突然牵动,带起一丝冷笑,张开嘴,用冰凉的声音说道:
“去看看,是哪个胆大狂徒,跟本座斗法来了!”
望着神情冷肃、傲然的以上位者的口吻发号施令的吴启相,田再初咽了口唾沫,又唤了一声:“大人?”
他的话,吴启相还是没听到。
甚至,在吴启相眼里,仿佛都看不到他的存在一般。他径直走下台阶,冲着田再初所站的方向便走了过来。
田再初见此一惊,伸手擦了一把脸上的血水,立刻闪身到一旁,让开了道路。
吴启相大步踏入院子中央的青石甬道,向外走去。
随着吴启相进入院中。
陡然,天空中“轰隆”一声——
层云之上,仿佛迸射出一道红光,照透了乌云,给底层的一片云灼烧成了红色。
这抹红色,就悬浮在吴启相头顶上,一路跟随着他。
当吴启相走过之后,以净尘为首的三十三名昏迷中的僧人,一言不发的紧随其后,往外走去。
转眼间,吴启相一行人,便走出了院子,沿着甬道向衙门外走去。
直到众人都消失了,一个小和尚才嗫喏地低声喊道:“住……主持……”
众人望着吴启相和众僧消失的地方,又回头看了看田再初,问道:
“田……田师爷,怎……怎么办?”
田再初一咬牙,道:“走,去看看。林少爷还没请来吗?”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
众人无奈之下,众人只好跟随田再初,向外走去。
吴启相等人,此时的精神状态明显异常。但是,田再初也无法就这么看着他离去。
长街上,一朵奇异的红云,将一小截街道照亮。
吴启相当先,带领三十三名僧人,沿着街道往西而去。
随着他们一路向前,左右两侧的巷子里,突然间有一个个人,从其中走出来,跟随在后。
这些人,都是城内居住的百姓,一个个神情木然的跟在吴启相身后,如同死人一般。
不用说,他们跟吴启相等人一样,都是在昨夜离奇昏迷的百姓。
众人呆呆地望着吴启相身后聚拢的越来越多的人,吃吃地问道:“他们……他们这是要去哪?”
这时,唢呐声越来越响亮了。
而且,站在衙门口,现在听得一清二楚,这唢呐声正是从街道西方传来的。
这时,长街对面,远远的两个人影突然跌跌撞撞得从对面黑暗中跑出来,撞进红光里。
正是田再初刚刚派去请林也的两个捕快。
两个捕快满脸惊惶,一副见鬼的表情。他们迎头撞见吴启相,先是一怔,然后露出喜色,上前道:“大人,你醒了?”
但吴启相却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径自从他们身旁走了过去。
他身后的众人,同样也绕过他俩,仿佛他俩根本就不存在一般。
转眼间,队伍穿过两个捕快,继续向前走去。
两人一脸莫名其妙地站在当街上。
田再初快走几步,奔上前去,问道:“你们都看到什么了,林少爷呢,请来了没有?”
听到田再初的问话,两个捕快,一个摇头,一个点头。
田再初一愣,怒道:“到底怎么回事?”
一个捕快道:“没……请来了……”
一个捕快道:“好多鬼,好多鬼……”
“嗯?”
田再初刚想质问,突然,一个高亢的音调,惊响而起。
他抬头一看,便见长街对面,突然亮起了一大片红光。
一支庞大的队伍,打着一片红色的灯笼,迎着血雨走来。
放眼望去,只见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是两排身材极高大的“人”。
说它们是“人”,只是因为它们长得是人形。
这些“人”,少说也有一丈多高,身穿黑红相间的长袍,一张张脸却如枯树皮一般干扁、褶皱。
这些形同包皮骷髅的东西,人手拿着一个唢呐,一边走,一边卖力地吹着。
唢呐手身旁,一个个形如小鬼般的白脸小孩,穿着花花绿绿的衣服,手里拿着纸扎的花和纸灯笼,一边跳着一边往前走。
再往后,则是一片奇形怪状的鬼怪,他们虽然都是人形,但一个个相貌古怪丑陋,看起来极为可怖。
不过这些怪物中也混杂了一些,跟人长相差不多的。
田再初一眼就从中认出了一个,身穿寿衣、手上牵着一对童男童女的老人。
这个寿衣老人,他曾经见过。
就在昨夜,就在这条街上见过。
寿衣老人身旁,还有许多年龄或大或小、有男有女的“人”,穿着寿衣,脸色苍白,打着黑眼圈的“怪人”。
他们当然也不是人——
“鬼……全都是鬼……”
这时候,就算是瞎子也能瞧得出,迎面走来的,竟是一支完全由鬼组成的队伍。
数量庞大,一看就不下百只!
它们吹吹打打,衣色斑斓,打着红灯笼一派生活的气息,看起来好不欢乐,仿佛是在十五之夜游花灯一般。
而与之相对的,则是以吴启相为首的一群人,他们阴阴沉沉的,一派死寂。
两支队伍,一个喧闹,一个沉寂,在长街上相对而行,越走越近。
随着对面的队伍越走越近,红灯笼越来越多,将半条街都照亮了。
突然——
在群鬼之后,又涌现出一片,身穿黑红相间的长衫、皮包骷髅、身高达一丈有余的群鬼。
这群鬼,手中还打着一片彩旗和白幡。
旗幡摇曳中,一顶极大的、带顶的红色肩舆,被群鬼抬在肩头上。
红色肩舆上面撑着一张圆形的大伞。大伞周围,飘着彩色的丝带,和毛茸茸的狐尾一样的东西。
肩舆上,有一个人端坐其中。
只是,这人衣着普通,跟周围的鬼相比,身量似乎也并不高,甚至还有些瘦削,形象跟环境完全不搭。
这个人的脸被遮在黑影里,看不到面目。
“天哪,你看——”
随着一声惊呼,田再初瞪大眼睛再一看,却看到,肩舆之后,又走来一群人。
看到这群人其中的几张脸,所有人都怔住了!
吴启相。
净尘。
净端。
净言。
……
对面的群鬼之中,现身出一片人群。
人群之中,吴启相与净尘在内的净普寺三十三僧,赫然在目!
除此之外——
其余人依稀能分辨出来,他们竟然也是洋县的百姓!
他们跟站在吴启相身后的百姓,衣着相貌,竟完全一样!
随着冲天的唢呐声,两支队伍,越来越近,两片红光渐渐地也接壤起来。
这时,吴启相一抬手,带着队伍突然停下。
而对面,队伍也停了下来。
两支队伍,相距两丈,同时停步,对峙起来。
站在队伍最前面的吴启相,抬眼看向对面高高在上的肩舆,望着肩舆里的人,看了一会,说道: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