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林也第三次看到这张小脸图案。
第一次,是在梦中。
第二次,在穆府门口。
没想到,第三次这张小脸图案竟以这种诡异的姿态离奇得出现在他面前。
笑脸图形成后只持续了短暂的瞬息,随着更多的黑水流下来,图案开始被破坏,笑脸逐渐糜烂起来,被“揉”成了乱糟糟的一大团。
林也但凡没有在那一时刻低头去看,恐怕就发现不了那张笑脸图案。
这张图的形成,好像是专程给他看的一般。
转眼间,戏台上又变成了黑红混合的一片混乱。
林也抬头看去,见此时的黑鬼,已经被拧成了不足婴儿大小的一团。
一个和尚抱了个青瓷坛子过来,净尘手拎着佛珠,悬在坛口上,一收佛珠,瘫软成一团的黑鬼便坠入坛中。
盖上盖子,封坛。
做完了这些,净尘终于松了口气。
他上前几步,走到吴启相面前,双手合十,行礼道:“贫僧来迟,县尊大人受惊了。”
吴启相点了点头,道:“没想到,这城中之鬼竟如此顽劣。大师可识得此鬼么?”
净尘道:“此物名为‘黑水鬼’,生在阴暗潮湿的地底之下,擅长隐匿气息,极难被发现,而且手段十分残忍。此等邪物,倒也罕见得紧,我也还是头一次见到呢。”
“幸好此物尚未修成灵煞,不然的话,连我也未必能对付得了了。”
这净尘能够隔空驱使佛珠,即便是他有什么特殊的手段,没有雄厚的真气恐怕也无法做到。
也就是说,他的修为恐怕已经达到第三境“真气境”了!
以此修为,尚且没有把握对付灵煞?
修成灵煞的鬼,竟如此之强么?
吴启相又问道:“这城中,还有这样的鬼吗?”
净尘闻言,顿时迟疑了起来。
他沉吟了一番,道:“给我五天时间,我率门下弟子,将整座城彻底清扫一遍。”
吴启相的脸上,这才露出了一丝满意之色,道:“有劳大师了。届时,我会表奏朝廷,记下净普寺在洋县的功德。”
净尘和尚闻言大喜,似乎比收到五千两银子还要开心。
有朝廷的表彰,对净普寺来说,意义非同小可。
他躬身道:“多谢县尊大人。”
坐在一旁的县丞,这时也才刚刚回过神来。他看着和尚手里抱着的坛子,兀自心有余悸地道:“你这坛子……可得守好了。”
言外之意,是别叫这黑水鬼再给逃出来了。
净尘道:“诸位放心,等回寺之后,我会将其镇在佛像之下。区区残鬼,在我佛的镇压之下,永世都无法超脱。”
听到这里,林也心中感到一丝疑惑。
净尘为何不直接将鬼杀死,反而要用一个坛子收起来,再费时费力的去镇压呢?
心中想着,林也当即将这个疑问问了出来。
净尘道:“林公子有所不知,鬼是无法被杀死的。”
嗯?
林也心道:“他都杀了几个鬼了,那他杀死的都是什么玩意?”
净尘解释道:“《幽冥录》有载,‘人死为鬼,鬼死为聻,聻死为希,希死为夷。‘无色曰夷,无声曰希。至希夷者,是为无相。”
林也听他这句话,有些似懂非懂,问道:“大师的意思是,鬼死之后,不会消失,反而会变得更加厉害?”
净尘叹了口气,道:“聻者,失鬼之心,所余唯戾。林施主所言,不够准确,但也大体如此。聻也许不会比鬼更厉害,但绝对比鬼更难缠。”
“原来如此。多谢大师指点。”
林也此时终于明白过来了。
鬼虽然可以被杀死,但尽量不要杀死。
简单说,鬼是存有一部分灵智的,即便是残鬼,也有属于他们自己的行为规则。
但聻者,就只剩下了暴戾,无规无矩,罕迹可寻。
鬼死越多,聻者越多。
长此以往,那么这个世界,自然就会变得越来越诡异、越来越凶恶。
净尘道:“林施主太客气了,若非刚才施主出手……唉,真是惭愧,贫僧一时不察,竟让这黑水鬼偷溜了进来。”
吴启相站起身来,也冲林也点了点头,以示感谢。
林也瞧着倒地的光头,叹道:“可惜在下修行不到家,手段还是太差了些。”
净尘望着林也,戚眉思索,似乎有话想要对他说,但迟疑了一下,终究没说出口,而是转身对吴启相道:
“大人,今夜施法,方知此城中鬼邪之棘手,超乎了贫僧的意料。下一步,我当组‘四面铜佛阵’,覆盖全城,然后将城中鬼邪一一拔出镇压。大人,以及诸位……”
吴启相点了点头,道:“大师只管施法,我们这些人,就不在此碍事了。”
净尘见吴启相将自己想说的说了出来,双手合十,不再言语。
林也本想瞧瞧他这“四面铜佛阵”是什么东西,但人家下了逐客令,他也不好再继续赖在这里。
方才这一闹,手牵童男童女的寿衣老者已经不见了踪影,但净尘对此显然并不在意。
吴启相朝田再初吩咐了几句,然后便在几名捕快的护卫下率先离开了。
田再初将县丞和其余富绅送走了,然后召集众捕快和巡检司,吩咐他们清理现场尸体,然后留下一部分人等候净尘大师吩咐,其余人则全部前往府衙,保护大人。
林也收起光头,此时的他,已经只剩下了断成两半的纸壳,里面的光头已经不见了。
没想到,这光头看起来凶恶,临阵竟如此胆怯,碰上比自己强大的鬼,连对敌的勇气都没有。
倒是可人,一次次叫林也刮目相看。
可人的实力虽然未必很强,但是其手段明显在众鬼之上。
林也将纸壳丢给戏子拿了,然后去跟田再初辞行,两人正说着话,陡然,东街上传来一个惊惧至极的声音:
“囡囡,你……你怎么来了?”
这声音,竟然是吴启相发出的。
夜色中,吴启相的声音惊惧异常,似乎碰到了什么可怕至极的事情!
众人闻言,脸色均是一变!
刚刚走回法坛的净尘和尚当先,林也等众人随后,都往吴启相刚刚消失的街道上冲去。
漆黑的长街里悬着两盏孤灯,林也走近了,才看到五个人站在那里。
站在最前面的是吴启相,他站在街心,呆呆地看着前方,一动不动。
林也抬眼向前望去,便见一个小小的身影,捧着一个木盒,表情木然地从漆黑中走进了光影里。
这是一个小女孩,看起来不过七八岁的模样,穿着一件粉色的花裙子,模样十分可爱。
只是,此时的她,脸上、身上到处都染着血迹。
尤其是,她手中捧着的木盒,盒中的鲜血顺着缝隙流出来,流了小女孩满胳膊满手,一滴滴的滴在了地上。
“囡囡,你……你……你……”
小女孩木然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只捧着一个带血的木盒,一步一步,向吴启相走了。
这小女孩,是吴启相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