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回来的苏合，一看到黑卒那抹笑容，心中骤然一紧。
那笑容中的不怀好意，犹如烈日下的阴影，清晰得让人胆寒，毫不掩饰。
苏合刚擦拭过的额头，瞬间又冒出细密的汗珠，如雨般滚落。
“大...大哥？”
他眼神慌乱地四处流转，未见其他人影，脚下的步伐也不自觉地朝后错乱倒退。
“你..你怎么还在这里等我呢？”
黑卒听到苏合的话，嘴角又是一声轻笑，大步走到苏合身边，一把搂住他的肩膀。
黑卒闭上双眼，鼻子深深吸气，脸上露出陶醉的神情。
“苏兄弟，真是爱干净，如厕之后身上居然飘着别样的青草香。”
黑卒脑袋微侧，几乎与苏合脸贴着脸，“苏兄弟，真是一个妙人呢。”
苏合心知肚明，这又是一次试探。
他强压下心中翻涌的恐惧与紧张，挠了挠头，装作不好意思地娇嗔道：“大哥，你这话说的，我怎么能一股味地回来呢，如厕后我专门找了最为清新的叶子擦拭，没想到这都被大哥你发现了，大哥真厉害。”
苏合反应奇快，当即竖起大拇指，对着黑卒就是一顿夸赞。
说来也怪，这是苏合一直想不通的地方。
这黑卒平日表现出为人警惕、多疑且充满戒心。
可这样的一个人，却偏偏对他人的吹捧极为受用。
真是奇怪，但好在这招数颇为管用。
黑卒眼神中那浓郁得几乎要化为实质的质疑，肉眼可见地消散了几分。
黑卒清了清嗓子，半推半搡地裹挟着苏合，朝着昨日的营地前方走去。
“走走走，苏兄弟，我们快快上路，大家都在前面等着了。”
“还有，以后那种夸我的大实话就不用多说了。”
看到黑卒恢复到之前那自大的样子，苏合高悬的心，总算稍稍落了地。
苏合的眸子开始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留意着周围有无异常之人。
一路之上，黑卒念念有词，苏合强忍着，默不作声。
就这样，在这般氛围中，苏合忍了一路，终于来到了大部队的位置。
苏合赶忙挣脱黑卒的束缚。
“大哥，我先去前面看看，问问前面有没有人知道啥时候能到。”
黑卒抬起头，望着前方已能看到轮廓的凡亭山，挥了挥手道：“去吧，不过我估计啊，大概一个时辰就到了。”
“唉哟，大哥你这远远地看能知道啥，我还是去前面问问的好。”
苏合脸上堆满笑容，双眼因虚伪的笑意挤成一条缝，将自己真实的想法深深掩藏。
‘这黑卒果然奇怪。’
现在虽还不足以确定，苏合还是需要核对一下信息。
苏合小跑着穿过人群中央，来到队伍的最前面，转过身，高举双手。
“兄弟们，黑卒大哥要我问问还有多久能到？有没有去过凡亭山的，知道的。”
人群中还真有知晓之人，这人苏合印象深刻，正是六子。
六子从队伍中走出，他瘦小的身躯，让苏合觉得既奇怪又有几分眼熟。
苏合总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
“是黑卒大哥想要知道？”
六子没有直接回答苏合的问题，而是先反问了一句。
这种时候，借黑卒之名行事最为有效，苏合想都没想，立刻点点头。
“自然，怎么？六子你知道啊？”
六子低垂双眸，眼神左右转动，似乎在心中权衡思量着什么，许久都没有说话。
苏合见状，正准备用激将法刺激一下六子。他深知，对于六子这个年纪的热血青年，激将法应是百试百灵。
还未等苏合开口，六子仿佛想通了，眼神怪异的看着苏合。
“自然是知道的，还有不到一个时辰就能到了。”
果然，苏合心中猛地一震，如此一来，一切都能串联起来了。
黑卒定是去过凡亭山，或者就是从凡亭山而来。
他身上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才会选择当作一个奸细潜伏在汉营中。
这次出营，想必是有着什么阴谋计划，而那皇甫规，或许一早便知晓了这些，才会上演这出戏码。
“行，那就谢谢你了，六子。”
苏合逆着人群，往黑卒的位置走去。
路过六子的时候，还轻轻拍了拍六子的肩膀。
“大哥，问清楚了。”
黑卒见到苏合回来，眼神中带着一丝戏谑。
“怎么样，问了知道的人，还有多久能到？”
见到黑卒揶揄自己，苏合也适时地配合着黑卒，露出一副崇拜中夹杂着不好意思的表情。
“大哥，你真厉害，被你说中了，还有不到一个时辰左右。”
看到苏合那崇拜的眼神，黑卒心中的那股虚荣心被完完全全地满足。
他大声笑道：“苏兄弟，都说了，跟着我有肉吃。”
大手在苏合背上拍着，二人各怀心思，朝着前方赶路而去。
…………………………
匆匆赶回营地的王浔，顾不上给陈翁几人解释。
他直接拉拽着三人，便往回赶。
他速度极快，神色焦急万分。
“唉哟！”
王二一个不留神，被地上的一个石子绊倒在地，膝盖处顿时鲜血汩汩涌出。
他眼神幽怨地看着王浔。
“浔小子，你怎么回事啊！没长眼啊，唉哟，疼死我了，差点把你的好表兄摔死啊。”
王二直接坐在地上，撒泼打滚，就是不肯站起来继续走。
旁边的陈翁、陈鳖父子好说歹说，都无济于事。
王二铁了心要王浔给自己道歉，然后背着自己。
王浔大汗淋漓，双眼赤红，急促地喘着粗气，胸脯不断起伏。
他直接将王二从地上拽着衣领扯了起来。
原本还大哭大闹、要上吊寻死的王二，瞬间傻了眼。
自家这个向来温顺如老黄牛的表弟，往日就算是给他脖子架上牛轭，王浔也是忍气吞声地拉完地，再默不作声地回家。
今日这是吃了疯牛草不成？
不过长期的欺凌，让王二绝无向王浔道歉的可能。
王浔将心中的波涛强行压下，准备再度开口责骂。
‘啪’
王浔一只手拎起王二，另一只手也没闲着，直接抽了上去。
重重的巴掌落在王二的脸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王二顿时眼冒金星，脑海中不断传出嗡鸣之声。
“你...王浔，你个...”
‘啪’
“等我回去，你母....”
‘啪’
连续三个巴掌下去，王二的脸高高肿胀起来。
一边脸大，一边脸小。
大的那一边，五官都被肿起的肉挤到了另一边，活像一只比目鱼精。
他嘴里一直呜呜咽咽的，不知在说些什么。
想来也不是什么好听的话语，不过听不清，便也无需在乎了。
王浔像拖着一条死狗一般，在地上拖着脸上不断渗血的王二。
“王浔，”陈翁稳重的声音中也多了几分紧张，实在是此刻的王浔太过反常，犹豫了一番，他还是开口问道：“到底怎么了？”
走在前方一直不说话的王浔，忽然停住了脚步。
他陡然回头，往日凶残的脸上此刻写满了着急。
他深吸一口气。
“暴露了。”
“都暴露了，苏兄现在很危险。”
“而且，苏兄说，那黑卒有可能就是凡亭山匪寇。”
陈翁脑海中犹如惊雷炸裂，整个人瞬间失去了往日的沉稳。
他直接拽着陈鳖的大手，步伐快过年轻力壮的王浔，向前冲去。
“还愣着干吗，王浔，快走啊。”
几人撒开腿狂奔起来，可怜了王二，地上石子众多。
皇甫规也果然和苏合料想的差不多，距离很近，跑了大概十几分钟，便见到了军营的营帐。
此时的王二，早已经是血肉模糊。
光看脸的话，都有些难以辨认出这是一个人的模样。
进了营地，王浔也是直接将手一松，加快速度跑着进了最大的军帐之中。
“虞罡，一会将所有的斥候、探马全部放出去，我要知道那苏合等人所有动态，还有凡亭山的布局。”
皇甫规正襟危坐在高台之上，有条不紊地发布着军令。
“诺！”
下方的虞罡半蹲抱拳回道，转身就要离开军帐。
恰巧和匆匆忙忙闯入军帐的王浔撞了一个满怀。
看到虞罡跌倒在地，原本还想要继续吩咐的皇甫规，也注意到了王浔。
“是你，王浔？”
皇甫规紧皱着眉头，心中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很快，这种预感便得到了证实。
王浔没有理会身前倒下的虞罡，快步跑到了高台上，一把拽着皇甫规的袖子就往外走。
皇甫规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拽，也是有些发懵，不过很快便缓过神来，挣脱开王浔的手。
“王浔，怎么了？”
王浔转过头，额头上豆大的汗珠甩到皇甫规脸上，带来一阵刺痛。
“队率，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第一次出村子，第一次如此着急，第一次不知该如何是好。
种种的第一次，让王浔早就乱了阵脚，昏了头脑。
皇甫规见到王浔如此，心中的不详之感愈发浓重。
他双手抱住王浔不断转动的头，抑制住王浔的颤抖，让王浔看向自己。
“王浔，别急，先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呼，呼，呼.....’王浔不断地深呼吸，平复心中的焦虑。
过了几分钟，他的双眼恢复了往日的清明。
“队率，苏合暴露了。”
“什么？”皇甫规心中的那抹不详得到印证，“快，将具体事宜与我一一说明。”
皇甫规的语气中带上了往日不曾有的命令口吻。
王浔摇摇头，将脑海中混乱的思绪慢慢捋清楚，说道：“队率，是这样的。”
“在昨日，苏兄联系到我们，说此次行动是队率您暗中指示的。”
皇甫规点点头，虽然之前有所猜测，但得知后，还是有些意外，苏合这小子的聪明才智超乎想象。
“你继续说。”
“然后苏兄就与我们定好了策略，计划是这样的，我和苏兄潜伏在黑卒部队中，陈翁等人回来找队率您报信。”
“可谁知，就在今日一早，我准备按照计划前去寻找苏兄时，苏兄急匆匆地跑过来找到我说，他暴露了。”
“苏兄临时想出一个办法，他在那边周旋，我尽快带着陈翁几人回来找队率您来求援。”
皇甫规越听越心急，事情渐渐超出了掌控。
“而且苏兄还说了，黑卒，是凡亭山的山匪！”
王浔最后的一句话，成为了压垮皇甫规自信的最后一根稻草。
皇甫规一把扯下旁边赤甲架上的铠甲，迅速披在身上，系好系带，拔出腰间卫汉剑。
走到门口，他踢了踢脚边的虞罡。
“别躺着了，三个数内不起来，军法处置。”
见到虞罡利索地起身，皇甫规也是朝着虞罡屁股踹了一脚。
“滚去叫兵士们集合，不许吹号，不许敲鼓，悄声的。”
吩咐完，皇甫规走到王浔身边，宽慰道。
“别着急，一刻后，出发。”
说完，他将宝剑朝着地上一抵，坐在高台上，闭上双眼，开始思索对策。
王浔点点头，走出营帐，看着远处只冒出小尖的凡亭山。
指着前方近在咫尺的凡亭山，苏合长舒了一口气。
他活动了一下穿着草鞋的脚。
“妈的，酸死了。”苏合揉了揉脚腕，抱怨道：“这破兵役，连双鞋都不给发。”
“我这草鞋穿了快有三四年了。”
一旁的黑卒听到，趁机煽风点火道：“苏兄弟，你看看，这当兵有啥好的啊。”
不知不觉，身边围满了人。
听到黑卒的话，再看看苏合脚上磨起的水泡，回想起自己的苦日子，众人也是纷纷附和。
不过这其中有多少人是真心如此觉得，就不得而知了。
看到这些多嘴多舌、不断诉苦的众人，苏合将草鞋一穿，开始赶人。
“去去去，要哭坟上你们家哭去，别来我这。”
“还有你，说他没说你是吧。”
“对了，拉着六子一起滚，小小年纪不学好，学人家凑热闹。”
将所有人赶走后，苏合跺跺脚，将草鞋系得更紧了些。
他侧头对着一旁的黑卒说道：“大哥，这也到了凡亭山脚下了，我们是不是该想个办法了？”
“嗨哟，”黑卒标志性地将手往苏合肩上一搭，完全不顾及自己的音量，“想啥办法，直接攻上去就好了。”
“攻上去？可是我们连武器都没有啊。”
看着苏合怀疑的眼神，黑卒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赶忙打着哈哈想要糊弄过去。
“是这样的，在这凡亭山上，只有山顶是那匪寇所在的位置，我们只要远离山顶，悄悄地摸上去就好了。”
“你说是不是啊？苏兄弟。”
苏合心中暗自吐槽，但脸上却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反而露出一副认真思考的模样。
然后摆出一副深思熟虑后的样子，眼神郑重地看着黑卒。
“大哥，这样，我有一个好办法。”
“哦？什么好办法。”
苏合附在黑卒耳边，小声说道：“刚才大哥说的很有道理，悄悄地摸上去。”
“可现在白天风险太大了，不如晚上突袭。”
“而且大哥，现在我们没有武器肯定不行。”
“这样，反正那贼寇在山顶，我们不如就在山脚找一些木头石头，做临时的兵器，有总比没有强。”
“这样白日修缮甲兵，晚上趁着夜幕的掩护，乘机冲营！”
认真听完苏合的话，黑卒露出满意的神情。
看向苏合的目光中充满了欣赏。
“行啊，我早就说了，你小子不简单，就按照你说的办，我这就去和六子和大家说。”
说完，黑卒径直离开了。
只留下有些慌张的苏合一人。
苏合在思考着刚才黑卒说自己不简单，是不是有意为之。
是不是黑卒看出了自己这是拖延之计。
苏合回头看向自己一路走来的方向。
希望自己能够平安回去，王浔一定要带着皇甫规来啊，不然自己真要落入贼窝了。
家中还有阿母阿父等着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止步于此。
思考很短暂，感叹也很短暂。
苏合重新调整了一下心情，快步跑向刚才黑卒离开的方向。
“大哥，等等，我来帮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