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眼下顾长生意识都朦胧了,一双眼睛白多黑少,浑身的虚汗,又怎么可能察觉到这些变化?
他几乎是凭借着本能,在此刻踉跄行路。而顾长生又是这样走上几十步,周遭的景致便又是多了些许的变化。
路边多了绿植的模样。
低矮的灌木,高耸的树干,在顾长生头顶上编织出了一片片翠绿色的遮盖。
他走在了下风口,如今微风吹拂,带着股水气的青草味扑入鼻中,便是让他微微回神了片刻之久。
变样了?
那这就说明他已经脱离了十八层的地狱的范围,并且已经来到了另一个‘未知区域’。
抬头,四下张望。
顾长生发现自己正站在了一个山道之间。
脚下是泥泞不成形的地,左右是高耸不见山的树。略微陡峭的山势在前,如今他正是站在了一处近似于半山腰的位置。
这地方……
顾长生没有一点的印象,而且也看不出丝毫之多的时代痕迹。
说来也是奇怪,就在顾长生微微回神的同时,他依稀听到了一些细碎的动静,正在远方传来。
有人在这边住在?
顾长生脸上当即便是微微一喜。
毕竟有了人家,那就是有了交流。若是可以接触的,说不准还能吊住他的性命,让顾长生多活上一段时间!
他心中急切,此刻刚想通了这一点,脑子却是突然昏沉了一阵。似是贫血,也似是身体告急,他腿脚不听使唤,当即扑通一声就给跪倒在了地上。
要糟……
顾长生意识清晰,但身体却是没了控制。如今一屁股坐地,眼看着就要跟乌龟似的翻身,顺着山道滚落了下去。
说时迟来那时快,突然之间横窜出了个黑黄相间的身影,径直就横档在了顾长生的身后。
这来的及时,但动作却又是微妙。也是不知为何,这影子没能‘拽住’顾长生的衣襟,便是让他脑袋一扬,甩了个弧度,碰的一下就撞上了一旁的石墩子。
顾长生眼皮子利索一番,半声都来不及吭出来,直接就晕死了过去……
朦胧之间,顾长生似是最后看到了两个人影,此时正顺着山道,往这边走来。
真的有人……
……
……
……
“小妹,草药还有多的吗?”
“阿姐,还有的,这两日雨水多,草长得好多了。”
“那就多熬上一些,这人伤势太重了,得下点勐药才行。”
“哎,就去。”
两个腔调,两个人声。
一段不怎么复杂的交流,一种能够听懂的话语。
伴随着这般细碎的思绪在脑中徘回,顾长生感受着胸膛的起伏,便是在此刻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入目而来的是泥湖的天花板。
空中飘荡着青绿色的烟雾,散发着一股子微妙的药香,好似薄荷,让顾长生神智都是清明了三分。
眼珠子开始转动。
嘴巴微咧,喉头翻滚。
五官还是正常的,只是……身体感觉有些微妙。
那些本来应当是酸,痛,胀的地方,如今全部都只是微微地酥麻一阵,让顾长生有种想要‘一挠为快’的念头。
然而顾长生的手脚都被吊了个严实,如今就算是想要动弹一下。终究也是扑腾不出什么动静来。
他只得是调转着视线,顺着目光,继而朝着四周打量着望去。
这是件相当简陋的平房布置。
除却了顾长生平躺着的这张木床以外,放眼望去,便只剩下了半嵌在墙里头的灶台,以及一张靠墙而立的木桌了。
既没有衣柜,也无梳妆台。而根据方才听闻的那些声来……这两人应该都是女性出身的人家?
顾长生的目光顺势转动,最后便是落到了那背对着他的人影之上。
只见这人戴着头巾,身上正裹着件蓝色的粗衣。顾长生能看到她挽起了袖子的模样,此时双手并用地,似是正在锅里头炒制着什么东西。
眼看着一股股青烟升腾而起,顾长生也明白了这股药香的来源为何。他先是梗起了脖子,似是想要支撑起脑袋,可最终还是没能做到,便是只能腆着脸,轻声喊道。
“姑,姑娘?”
听到了这动静,那本来还在忙活的人影微微一顿。等到她再转过身来的时候,顾长生也顺势与这人对视了一眼。
圆脸细眉丹凤眼,肤白额宽薄红唇。
一个颇为清秀的年轻女子,此时瞧见了苏醒过来的顾长生,脸上顿时露出了欣喜的模样。
“你醒了?甚好!稍等一会儿吧,我小妹去取药了,待会儿等绿水凉了就可以喝,之后另行歇息,便是能让身体好的更快。”
绿水……
顾长生没听说过这种东西。
他的目光迷茫了些许,却也是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眼看着这女子就要转过了身去,顾长生连忙张嘴,出声喊道。
“姑娘!你救我一命,我还未闻大名呢!”
是了。
顾长生眼下还能有性命在身,不至于命丧山涧,十有八九都得是这位姑娘的功劳。如此救命之恩,若是不说些什么……那就连顾长生自己都是过意不去的。
“大名不敢说,乡下人不得那种东西的。爹娘给了名,小哥只要叫我朱月儿就行了。”
“倒是小哥,你伤的如此之重,为何会在山坳里头出来?这鬼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若不是那日采草出行,恐怕小哥就得死在外头了。”
朱月儿。
顾长生记住了这个名字,如今很快也是发现了她说话里头的一些微妙内容。
什么叫做乡下人不得大名一说?难道因为出身,这地方就会有一些身份上的差别不成?
这个规矩在真武治下可是没有的——
顾长生敏锐地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便是沉吟了一声,随后出声回道。
“在下名唤顾长生,至于为何会受伤,又是为何会出现在那个地方……我就是没有多少的印象了。”
跟朱月儿解释太多完全没有必要,别人相信不相信尚且两说,费劲地说上这些话,对顾长生反而是种多余的负担。
倒不如直接失忆了去,这也算是解释地‘清清楚楚’。
朱月儿听到这话,倒也算是不甚在意。
“哎……那小哥倒也是可怜人。那日阿花反应虽是不慢的,但它终究没手,收不住,便是让小哥磕到了脑袋去。恐怕……”
就是因为这个,顾长生才会‘失忆’的吧。
而当事人听到了这话,心头却是不由得微微一动。
阿花的反应快……是了,当天顾长生是看到了一个影子过来的,只是这家伙似乎没能拽住他,这才让顾长生撞上了石墩子。
那……
阿花又是谁?
思绪浮动之间,顾长生听到了一声呜咽从身旁传来。他顺势转过了头去,随后便是瞧见了那只趴在了床边另一侧的……
黑色大狗。
它趴在了地上,漆黑裹成一团,若不是眼白扫来,顾长生都看不到它脑袋在何处……如今察觉了顾长生的视线,它顺势抬头,便是对着顾长生吐出了舌头。
“哈,哈,哈,哈……”
狗子的喘息声不断,期间还舔了舔鼻子。而这般简单的动作过后,顾长生却听到朱月儿笑着说道。
“阿花在跟顾兄弟道歉呢,它说那天本来应该是来得及的,只是途中它被杂草绊了一下,慢了半拍,最后才让你磕到了脑袋。”
听到朱月儿说出这些话来,名为阿花的狗子似是兴起,扬起了脖子,汪呜一声,似是附和。
这狗子真能听懂人话?!
意识到了这一点过后,顾长生表情也是有些一些微妙的变化。因为这在这个‘阿花’的身上,顾长生似是发现了一些端倪……
能与动物交流,并且建立起羁绊的手段。
他刚好就知道一个。
然而未能等到顾长生开口,身侧的大门被吱呀一声推开。背着箩筐,个头仅有半人多高的女娃娃靠了进来。
“阿姐,祖祖刚才找人来过了,说是日子近了,让你不要忘了正活。”
朱月儿听到这话,翻炒的动作明显是凝滞了些许。只是很快,她又是恢复常态,便是头也不转地附和说道。
“晓得了,小妹呀,你去跟祖祖说一声,阿姐肯定是有准备的。”
这姐妹说完了话,小家伙将箩筐放地,正想要离去,却是看到了神智清晰的顾长生窝在床上,那眼睛都是忍不住微微一亮。
“哎,你可醒了?”
她快步上前,也不讲究,伸出了手去,直接就在顾长生的左半身摸索了起来。
“可用痛觉?如今可还有什么身体不适的地方?嗨呀……我可还是第一次上手救人,这本事不如我阿姐的好,你要是不舒服了,可一定要说出来呀。”
听到这话,顾长生心头都是微微一凸。
救他的不是这个朱月儿,而是面前的这个小娃娃?
这怎么可能呢?!
要知道这小姑娘眼看着不过十岁出头的模样吧,她这人都还未长开不说,包扎伤口,还有处理伤势的手段,就能如此纯熟?
毕竟这事别人可能没感觉,但当事人顾长生可是一清二楚的。他这会儿伤口都不发疼了,这就足以说明对方的手段之有效!
顾长生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但落在了这小姑娘眼中,只让她觉得顾长生似是身有不适,如今脸上又是急切三分。
“可是哪里痛了,麻了,抑或是有其他的感觉了?哎呀……你倒是说话呀,小雅我学的是断和理,这哑术我可是一点都没沾的,你不说,我怎么帮你治?”
什么断,理,哑术……顾长生如今听的有些微微发蒙。
朦胧之中,顾长生大概能推测出来。这应该是某种比较专业的术语,而结合当下情况……
似乎,这姐妹二人都是个比较专业的‘医科’出身?只是不知道,这又得是什么朝代,什么背景之下的说法了。
“小雅,别闹了。顾兄弟无大碍,我可是看着的。你先去把正事理清楚了,之后回来了,再细说这些东西吧。”
小姑娘虽有不愿,但也不敢跟阿姐对着干。只得瘪了嘴,哼唧出声地转身离开。
没了这跳脱的小姑娘,房中只剩二人。顾长生如今也是微微沉下了心思,酝酿片刻,这才开口。
“姑……”
“叫我阿朱就行了,顾兄弟可不用客气。咱女娲庙出来的人家,不讲究太多的门门道道。”
好家伙。
一听到这话,顾长生那涌到了嘴边的说辞,便是瞬间被打了个粉碎!
他听到了什么?
女娲庙!
这朱月儿居然是女娲庙出身的传承?!
顾长生若非是手脚不便,这会儿非得从床上跳起来不可……
毕竟如此信息,这究竟意味着什么?顾长生如今可是一清二楚的!
女娲庙是顾长生最先触碰到的神秘之地,同样也是最为神秘的宗门之一。因为在万象楼的龟壳问卜之中,事关于女娲庙的情报……
可是天级分类!
这得是什么级别了?
要知道十八层地狱都不过是地级的保密程度,二者几乎不存在比较的可能性,这根本不是同一个层次的东西!
而根据龟壳的定义来说,女娲庙本身就蕴含着非常高的保密度。这里头肯定是有什么缘由的,而现如今……
顾长生就来到了女娲庙传人的面前?!
太过于冲击的事实,让顾长生整个人都有些激动。他的脸色微微涨红了去,嘴巴开开合合,却又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TMD,要问的东西那可真是太多了……
似是看出了顾长生脸上的激动神色,朱月儿眉头半挑,如今放下了炉灶的活计,转过身去,在木桌上顺势抄起了一个放凉了的小瓷碗。
顾长生看到了碗里头漂浮着的墨绿色的液体,当即也是想起了朱月儿之前说过的话语。
这玩意儿叫绿水,还对身体好?
不及顾长生深思下去,朱月儿端着瓷碗,直接就杵到了顾长生的面前。那细眉微翘,嘴角上扬,便是轻声说道。
“快些喝了,别耽误时间。”
有道是形势比人强,顾长生如今动弹不得,性命都被别人救来的,难道还能逃过这一口不成?
他只得是讪讪地点头,木讷地喝汤。
苦涩,带着些许回甘的怪水入肚来。顾长生也是忍不住打了个嗝。
这说来也是新奇,这嗝出肚来,居然还呛出了一股子刺鼻的血腥气。如今微微回神,却是让顾长生都有几分神清气爽的意思。
这东西有点意思……
“哼哼,顾兄弟是第一次尝绿水吧?倒也不稀奇,毕竟这可是我在山里头住了这些年琢磨出来的,就算是祖祖来了,可能也调不出来呢。”
三分的自得,七分的开心。这朱月儿虽然看起来与顾长生年纪相彷,但瞧着她的这些个反应,却又与一些孩童无异。
这也是让顾长生心思微动了一下,因为过于幼稚的表现,通常都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她跟人接触的机会应该不多!
思绪至此,顾长生很快就理清楚了条理。他咽了口唾沫,沉吟片刻,便是张嘴说道。
“朱姑……阿朱,我多问一嘴,当下是何年何月了?又是什么朝廷在当政?”
何年何月!
这绝对是条重中之重的消息。
因为若是能够问个清楚了,即便是在当下收集不到其他的有用情报,顾长生依旧可以在现实之中,去搜寻与这个朝代相关的情报。
如果说名为时代的背景是主干,那女娲庙是附着在这主干之上的分支!
二者是不可分割的两个部分。
然而事实却并不如顾长生所预料的那般进展,只见朱月儿听到这话,眉头很是明显地皱了一下。
她手里头握着那空了底的瓷碗,沉吟小会儿,最后似是无奈,便是摇头说道。
“我对这些东西倒是不太清楚……小时候我还没记事,就被祖祖带上了山来。后面最多也是在山脚那边晃荡,村子里的乡亲也都不讨论这些东西,我也就没记了。”
居然是个连年份都没映像的傻姑娘……
顾长生在心中哀嚎一声,脸上却是只能讪讪点头,以示明了。
也罢,年份不清楚也就算了。毕竟事关于女娲庙,顾长生还有其他的消息可以问。
其中就比如说……
“阿朱,女娲庙在什么地方?”
后者不遮不掩,爽快点头,扬起了左手,从顾长生面前甩过,顺势就对着远处摇摇一指。
“女娲庙呀?近的呢,从我这小屋出去,过了三刻的山道,很快就能看到庙子了。那边住着祖祖,平日里头乡亲们上山来,也都是会去供奉上香的。”
供奉,上香……
女娲庙。
另外,再仔细想想之前朱月儿自称的那些话语……顾长生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她方才说了什么?
她可是说了,她是“女娲庙出来的人”。这就说明女娲庙并不是一个单纯的寺庙,它如金山寺那般,在受香火的同时,也在进行着培训,抑或是……
传承。
顾长生如今喉头上下翻滚,便是忍不住出声,继而问道。
“阿朱,你……可是修士?”
后者爽朗点头,张嘴就道。
“是了呀,只是本事不太行,如今也还是二级的小红娘,比不了庙里头那些个姐姐咯。”
二级的小红娘……
听到这话过后,顾长生当即连带着呼吸都是粗上了半圈。他之前就曾经有过推测,女儿国与女娲庙是一家传承。
而现在听到的东西,也正是在印证着这一点!
红二能操控动物,饲养狗子,老鼠,用以传递信息。
朱月儿她也能养狗,同时还擅长调配药物,并且救助他人……二者之间有着些许的不同之处,却在又有着很多的共通性。
种种线索串联一起,让顾长生几乎可以确定下来。
这朱月儿嘴里头说出来的女娲庙,不是什么土鸡瓦狗。
它就是那在圆桌议堂里头,拥有着一把座椅的大宗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