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回村,表现差劲,成果了了,少平对自己很不满意。
所以,他也没有留下跟家里其他人见面,第二天一大早,村里人还没起来时,他就在公路上截了一辆车,回到了县里。
一路上,他思索着,最近层出不穷的变化,基本上都是因田润叶而起,而幕后推动者是李登云,如果不是因为他,这些事情向后推几年,都不用费劲儿,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从青贮开始,知道不知道的,这李登云不知背后使了多少招数,如今更是算计到了他的身边的亲人身上。
田润叶跟自己亲近,他不会不知。
而且,从大哥那里知道,猪饲料地的事,冯世宽是做了“严惩”指示的,李登云不会不知道,不会不参与。
要想一些办法反击,总不能,只挨打不还手吧。
到县城后,少平没有立刻返校,而是在街上逛了一阵,看看天色差不多中午,才去了城关小学,他担心田润叶着急,打算先简单说一下情况给她。
可大中午的,田润叶居然不在宿舍,少平奇怪,这一段时间,田润叶除了学校的事,一般都是在宿舍复习功课,为早日达到少平要求的成绩努力。
中午不是吃饭,就是午休,不可能去其它地方的。
他打开地图,见小学校后面的小山湾里,有一个绿色的标志,一动不动,附近还有两个红色的,正在接近。
小山湾安静,少有人迹,田润叶消闲的时候,常爱去那里溜达,那个绿色的应该就是她。
因为,整个县城,做绿色标记的只有她和晓霞。
至于金波和润生,根本用不着。尤其是金波,他不坑人就很好了,不用担心别人坑他,再说了,小子多坑下,长得快。
那么,红色的是谁?
县城里,这个颜色的有些多,总有五六个了。
少平皱了皱眉头,转身出了校门,向小山湾奔去。
一大早,田润叶就出来,一个人坐在草丛中发呆。
她不愿意呆在宿舍。
少安出事了,既然公社有人专门来县里报信,那就说明事情不小。少平昨日匆匆离去,至今还没有回来,但从走之前的言谈话语之中,她直觉这事跟自己有关。
她很有些揪心。
本来,孙少安有近一个月没来,她已经有些魂不守舍了,如今还因为她出了事,那叫她该怎么办?
一晚上的时间,田润叶变得憔悴不少。她担心万一有哪个老师来找她,看她这副样子还不知道会发生了什么事,她又不能给别人解释。也怕学校再安排工作给她,现在,她哪有心情去做事呢?
她躲了出来。
在这一刻里,她已经厌烦了尘世中的一切!
盛夏阳光灿烂,大地万物繁荣,田润叶心里却感到空落落的,一晚上没有合眼的她,禁不住一歪,就躺在草丛里,啥也不知道了。
李志英亲自出马,由徐爱云领着,来学校叫田润叶去家里吃饭。
没办法,儿子最近焦躁不安,站坐不下,连车都不出了。
再这样下去,她怕出事,出于一个母亲对儿子的溺爱,她瞒着丈夫,来找润叶,想提前实施丈夫的那个想法。
到学校没见到人,听有人说,好像见到田润叶来了这个方向,于是,两人一起就摸了过来。
田润叶被两人惊醒,慌乱地坐起来,见是两位长辈,赶忙起身站了起来。
李志英凑到眼前,惊异道:“呀!这娃娃的眼睛,怎肿成这个样子了?”
田润叶感到不好意思,解释道:“昨晚上……看了一夜书……”徐爱云对自己的领导说:“这娃娃就是爱看书!最近又在做什么劳什子练习题。”
说罢又扭过头问侄女:“你不在宿舍睡,跑到这儿……”
润叶赶忙说:“宿舍常有人来找,我想在这儿坐一会,想不到就……”
两个中年妇女是过来人,相视会心一笑,徐爱云催促道:“快走吧!你刘阿姨让你到她家里去吃饭,她没来过你们学校,我陪她来找你,结果宿舍没人,旁边一位女老师说,看见你到这里来了……”
“快走!尝尝阿姨的手艺怎样!你没到过我们家,怕你认生,我让你二妈也陪你去!”向前妈用领导人那种不容置疑的口气对她说。
田润叶太为难了!
她为什么要去一个不相干的外人家,去吃一顿毫无理由的饭呢?更何况,少平走前可是有交代的。
田润叶最近有些怕少平,督促起她的学习来,那张黑脸,比老师还老师,她反倒像刚进校门的学生,生怕老师一时不高兴,打她手板。
只是,两位长辈都找到这地方来请她了,她怎么能一口拒绝了呢?
田润叶就是无原则的心善,这要是吴月琴,恐怕直接就绵里藏针的拒绝了,而且,保证不会再有下次。
直到这个时候了,她还在怕万一拒绝了,让两个有身份的长辈下不来台;她还在担心,如果拒绝,以后在二妈家门上不好呆。
要是让少平知道了她这时的想法,恐怕会直接把她的屁股打肿。
没有人撑腰,没有亲爱的人在旁边拿主意,可怜的润叶没有办法,心里反对着这件事,可两条腿已经跟着她们起身了,像一只无辜的羔羊,尽管不愿,却还是走向了自己的屠宰场。
“哈,润叶姐,遍寻你不见,俄猜着你就在这里,该做练习题了,赶快走吧。”
少平的声音突然响起,田润叶纠结的心一下子安定了,像三伏天喝了冰汽水,从身体里往外的透着舒服。
心有所想,马上行动,立刻就后撤身,远离了两位长辈身边。
像终于逃离了攀篱的小鹿,心里欢腾着,雀跃着,小碎步跑到了少平身后,虽仍然低着头,但笑意早就藏不住,发梢上都带了出来。
“哎哟,两位这是,亲自下场,来捉羊羔的吗?你们打算带她去哪里?是屠宰场,还是直接去厨房烹饪?”
田润叶听少平这样说,心里有些恼,上前一小步,在少平身后很隐蔽的拧他的胳膊。
“孙少平,你不要多管闲事。”
徐爱云恨上来,有些咬牙切齿。
少平强忍着疼痛,脸色如常,很奇怪的反问:
“什么是闲事?老两位,这里是医院?一个是院长,一个是主刀医生,来这野地里干什么?噢……我猜到了,是找猎物去解剖台的吗?”
少平讽刺完,脸色一沉,连客气话都不说了:“晓霞她妈,徐大医生,县令夫人,卖侄女儿的她大婶儿,难道,你要把最后一点香火情,都要这样无谓的消耗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