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而在私底下,察罕等人对《封狼居胥》的内容表达不满时,鬼力赤竟是站在大明的角度,出言反驳。
“明人所言,并不夸张……视汉人为牛马,动辄打杀,四下劫掠,致民不聊生,这不正是我等昔日所为之事吗?”
“察罕,你往日为千户之时,不也曾经视汉人为两脚羊,与脱火赤等残杀汉人百姓取乐么?如今汉人得了江山天下,却能容我等一命,只是教我等登台唱戏,并无其他凌虐之举。你觉得他们这是否算是在苛待我等?”
察罕一愣,呐呐无言。之前,他们还能抨击明军强逼他们为戏子,是对他们身份的羞辱……然而现在,他们也已感觉到明军上下并不将他们视为寻常戏子,非凡对他们无有苛待,甚至出演之时,百姓牧民等也对他们尊崇有加。
这样的待遇,几乎已是破天荒的“礼遇”了。
见察罕不再说话,鬼力赤也坐了下来。他能在俘虏营地中用诗句突发感慨,本就是因为读了不少华夏的诗书。
只是,先前读诗书,那是大都城的潮流,是彰显他贵人身份的一种象征,实际上并没有读进脑子。他仍旧是个大元的纨绔,视汉人为下等贰民、自己则是上等蒙古贵族的存在。
反倒是这几日间在此间日复一日的唱戏,在台上“出演”自己昔日所曾经做过的恶行,让他的思考变得更加深刻。
对诗书中的“仁德”,“大义”等字眼,也有了更加清晰的体会。
大元,当真便拥有大义吗?黄金家族,真的应该永远伟大吗?
大明统治草原,对草原牧民来说,究竟是阿鲁台口中的耻辱和灾难,还是义之所在、大势所趋?
鬼力赤开始迷茫了。
……
与此同时,草原之中的阿鲁台,对大明的恨意却更加刻骨铭心。
“太师。”本雅失里骑着马来到了阿鲁台的身边。他是一个在蒙古人之中,看上去还颇为俊秀的青年,因为比历史上更早担任鞑靼大汗、更加有恢复昔日大蒙古帝国荣光希冀的缘故,此时的本雅失里,与阿鲁台可以算是精诚合作,二人之间,并无多少嫌隙。他的脸上,颇有几分忧心忡忡:“这几日,又有几个部落的人马悄悄离开了队伍,放弃了恢复大元的荣光。”
“这几年,大明朝廷和徐家对草原的统治越发稳固,已经没有太多的部落愿意支持我们了。接下来,我们该到哪里去拉起人马才好?”
先前中伏的元气大伤,已经使得他这个“蒙古大汗”的威望又一次受到了打击。他们如今每败一次,“黄金家族”这一份光环在草原上的号召力就更加弱上一分。而今,他们手下的人马数量,已经不足八千人了。其中,甚至还有一大部分头人心思不明,对是否要继续效忠本雅失里颇为犹豫。
这也是阿鲁台派出精锐,想要刺杀鬼力赤等人的原因。鬼力赤等人一死,他们就能够从容吞并鬼力赤等人所遗留下来的部族势力……属于他们的核心力量壮大了,也能更好的震慑凝聚其他各部。
“北方,还有许多部落没有被明人所侵蚀。若是往北,凭借大汗您黄金家族的威望,我们一定,能够再度凝聚起一支忠于大汗您的大军。”阿鲁台道。
“但是,凭借那些牧民所组成的大军,恐怕仍旧,不会是成为大明军队的对手。”
本雅失里有些沮丧的说道。数年辗转,如草原流寇一般的四下奋战,却仍是一事无成,已经极大的打击了这位年轻人的豪情壮志。
明军比昔日将他们赶出大都城时更加强大了,他们远征了倭国,击败了可怕的跛子帖木儿,吞并了高丽……而他们,却仍旧只是利用黄金家族的余威,裹挟一无所有的牧民,妄图凭此来恢复成吉思汗的荣光……
即便是野心勃勃的阿鲁台,以及心怀恢复祖先荣光希冀的本雅失里,在经历了这一连串的失败之后,也觉得凭借这种法子,实在有些希望渺茫。
“确实,依靠那些虫孑一般的部落,很难达成我们的目的。”阿鲁台亦叹气道。大明推动羊毛贸易之后,以榷场牧场侵蚀草原的进度很快,且因为大明强劲的底蕴与实力,靠近南面的部落,大多慑于大明的威名,不敢轻举妄动。
似鬼力赤这种纨绔手下的部落,放在往年,在北元朝廷之中,那简直属于排不上号的存在……但在如今,本雅思里所能拉拢到的部落之中,鬼力赤的部落就已经算是较为不错的部落了。
两人顿觉沮丧,大有一种草原茫茫,却不知该何去何从之感……更加雪上加霜的是,又有手下勇士跑来通禀:“大汗,太师,又有一队大明的人马咬住了我们。”
“……继续北撤,甩开大明的人马。”阿鲁台道。这样的命令,在这一路上,他也不知道已经下过了多少次。
一开始,他们还不甘心就这么仓皇北返,因此始终在大宁周边藏匿,找寻着咬下大明一块肉的机会……但现在,随着自己的行踪一次次的被明军发现,他们已不得不慢慢往草原深处逃遁了。
好在他们虽然在战斗力上不如大明,但终究都是马背上长大的民族,马术上比之大明的骑兵,还是要好上很多。总能成功的甩脱这些追兵。
然而这一次,他们却发现,追来的这股大明追兵,马术竟然与他们这些马背上的民族不相上下……他们竟然无法轻易甩脱这些人马!
“这一部明军是什么人?竟然连骑射也如此精通……”阿鲁台一边疾驰,一边怒声骂道。
明军的骑兵,一般来说,都配备了三眼铳等火铳,这一支军队,却是没有任何的火铳装备,反而和他们一样人人都懂骑射……
恍然之间,倒像是和另一支蒙古军队交锋一般。
“这些人,是"朵颜部"的人马!”已经有人在后方滚滚的尘烟之中,分辨出了来人的旗号,遂惊惶的大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