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天完全亮堂,三大娘也去了听财家,回来时对她爹说:“听财这个不争气的东西,莲叶一夜未归,他跟个没事人似的。”她爹说:“我是管不动了,他亲爹亲娘都不管,我们在这剃头挑子一头热,你说听财不会真在外边有人了吧?”两个正说着,听南冷不丁的来了一句:“上次我从县上回来,就看见听财哥和一女的眉来眼去,暧昧的很,那女的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啧啧。”三大娘说:“你的事都整不利索,还管你哥?我可告诉你,你赶紧去县上上班,你的事别以为黑灯瞎火的,没人看见。”听南说:“我又没做亏心事。”徐振国说:“你们娘俩吵吵啥。”三大娘说:“你说蔡德发哪点儿不好了?你就恁看不上?我们这也都是为你好,古话说的好,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我们都是过来人,知道事情的轻重,你现在一个七仙女,离了可就是黄脸婆了。”徐振国听了,生气说:“呸呸呸,你就这样咒你闺女?”三大娘说:“话糙理不糙么?”徐振国说:“你这是糙话吗?你这是屎话。”听南说:“古话说得好,吃不穷,喝不穷,好吃懒做一世穷,懒惰的人,守着金山银山也一样坐吃山空。日子是过出来的,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只要肯吃苦,好日子还在后头呢。”三大娘对徐振国说:“你瞧瞧,我说一句,她顶十句。”
三大娘出来就进了对门,有金一家在西间坐着,赶忙起身让坐。三大娘就斜坐在炕沿上,对垂臣说:“自从你伤了,也没时间来看你,腿好些了吗,能下炕不?”垂臣说:“看啥看,没多大点事儿,只是药吃了不老少,这腿还是有些痛,肿也没消。”三大娘说:“伤筋动骨还一百天呢,这才几天?养伤总要有个过程,你说是不是?”垂臣笑道:“嫂子说的对。”三大娘看着有金问:“有金今年二十二了吧,咋还没说媳妇?”垂臣说:“他,眼眶比门楣还高,他二娘跟他说过几个,没一个成的,这事我也管不了,嫂子有机会给他咂摸两个吧。”三大娘说:“咱可不能这么想,有金就是太会挑,总想找个七仙女,可七仙女空有个架子,不是过日子的人。俗话说得好,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来会打洞,啥样的人就配啥样的人,可不能错配了,咱也不能高攀,也不能低就,要不还讲究门当户对干啥。”垂辰说:“谁说不是呢,我道是只要人不嫌弃咱就行。这家伙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就是不听。”三大娘说:“我娘家有个外甥女,人长得水灵灵的,赶明儿我去趟东山村,给他问问。”垂月说:“那敢情好。”三大娘说:“那闺女就是长有金三岁。”垂月说:“那有啥要紧的,人不说二十三,搬金砖,二十五,鼓一鼓,要是这事儿能成,我让有金跟你磕头去。”三大娘笑道:“磕头就不必了,办喜事时给我块糖吃,我就心满意足了。”闲拉了一会儿,三大娘就起身离开,垂月对有金说:“你送送你婶,我腿脚不方便。”有金就跟着出来了,三大娘说:“我告你,人长得那个水灵,你见了保准改注意。”有金就不说话。
莲叶在场院的苞米秸子里整晚没合眼,天大亮就直接去了徐振国家,一进门,三大娘就迎了上去,拍腿道:“啊呀,莲叶,大整晚上你跑哪儿去了,听财在外面好一顿找。你以前都是到我家,昨晚这是咋了?”莲叶说:“三娘,你别骗我了,我就是在外面死了,听财也不会掉一滴眼泪的。”三大娘说:“话不能这么说,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呢,何况你们过了恁多年呢。”听到这,莲叶的眼泪就淌了下来,说:“三娘,你知道我这几年咋过来的?听财隔三差五喝猫尿,喝完猫尿就打我。我都听人说了,他在外面有人了,他现在对我越来越不顺眼了,就等着我给那X养的腾地儿呢。”三大娘说:“哪个看热闹不闲事大的,在人面前乱嚼舌根子?人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挨天杀的,要我看到了,看我不死烂她的嘴,莲叶,昨晚跑哪儿去了,荒郊野外的,你不害怕?三娘不是跟你说过吗,有啥事你到你三爹这儿来,你三爹好歹是村支书,让你三爹替你做主。”莲叶说:“三爹能给我做一时的主,能给我做一世的主?说实在的,三爹三娘都比他亲爹亲娘强,他爹他娘在这里弄的那几畦菜,都是我在照料,卖了钱不给我一个子不说,还怂恿儿子打我。”三大娘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莲叶说:“三娘,本来我不想给那个鳖养的腾地方,可我想了一夜,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啥家产房子都不要,只要广经和广济就好了,广经和广济还小,跟着后娘生活,会吃苦的。”三大娘说:“别说这丧气话,你哪儿也别去,就在我家吃住,过会儿让你三爹找听财说去,听财不听,有他爹娘呢。”莲叶和三大娘你一言我一语正说着,一旁的听南尽收耳底,她一把将莲叶拉了过来,坐到炕上说:“嫂子,我哥这人就是犯贱,家里的美玉不要,却选外面的破砖烂瓦,你让他作吧,早晚有他的苦头吃。”莲叶说:“听南,你将来说婆婆了,可要将眼睛睁大了,什么家财万贯,什么金山银山,这些都不重要,只要人品好,能把你当宝贝待,其他的啥都不重要,不然,一进了人家的门,就一辈子受苦了。”三大娘在旁边听了,叹了口气。
听财在外面开公交车,一个月百十块钱,虽说在城里算不得啥,在村里那也算富裕人家。当年也是徐念国出了千把块钱,要他到城里考个驾照,那时听财还不想去呢,说:“连个车都没有,考个毬?”徐念国听了,气不打一出来,找了根藤条,一边抽一边说:“我让你学开飞机了吗?我让你学开飞机了吗?啥啥不行,让你学个车也不去,你以为钱是地上捡的?你去不去?去不去?”听财捂着屁股叫嚷着:“去,我去,我去还不成吗?”听财书念得烂,学车倒是蛮机灵,他心里是喜欢开车的,别人上课认真听讲记笔记,他一人拿着本子,在纸上写写画画,咋倒车,咋停车,画得有模有样。出车回来晚了,他就跑到他爹的小店里吃饭过夜,偶尔甩给他爹娘百八十的,有时候甚至还将杜鹃领去了,杜鹃人长得漂亮,会打扮,一口一个叔叔阿姨叫着,徐念国夫妇听了别提多得劲,这事几个村里人知道,只瞒着莲叶。但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哪有包住火的纸,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有人气不忿,就对挥舞着䦆头在地里劳作的莲叶说:“莲叶,没去乡上看看你爹娘?”莲叶说:“有啥看的,我把这畦菜种好了,他们自然会来的。”那人又说:“你不知道,你爹娘在乡上攒了好些宝贝,不去瞜一眼?”莲叶一边刨地,一边说:“有啥可瞅的,又不是我的。”那人叹道:“这莲叶,老实又实在,可人善让人欺,马善让人骑呀。”但只说了前一句,后一句没说出口。
下午时,徐念国夫妇回来了,跑到了徐振国家,不问青红皂白,就说莲叶的不是,开始还和颜悦色,说啥听财在外开车赚钱,他打两下骂两句,有啥?三大娘就使眼色,不让说,莲叶委屈的眼泪就下来了,说:“爹、娘,听财在外辛苦,我在家也没闲着,坡上的地,你儿子动过一䦆头吗?园里的菜,你儿子浇过一畦吗?你们成天护着儿子,现在他无法无天了。”二大娘一听说护子,脸皮瞬时红涨了起来,大叫道:“我们护儿子,我们哪儿护他了?我们说句公道话就护着他了?他打你两下,就无法无天啦?你也不想想,他咋不打别人,专打你?她在外面有人了,一口唾沫一口钉,你看着了还是听着了?”一席话将场面弄得僵,莲叶哭道:“看来这个婚是离定了。”三大娘就打圆场说:“莲叶,你娘这是说气话呢,你也当真?”莲叶说:“这哪是气话,这是欺人呢?”二大娘说:“你不想过就离,听财开车一个月也有千把块,离了找不着还是咋的?”这句话明显火上浇油,徐念国在旁边抽烟,也听不下去了,说:“你说离就离?你是阎王老子?”二大娘说:“过不下去了就离呗,强扭的瓜不甜么?”二大娘说这话,心里有七八分底气的,她有自己的小九九,莲叶跟听财离了,听财缺不着老婆。二大娘接着说:“但丑话可说到前头,婚是你提出离得,这份家业可是我们徐家挣的,你一分儿也别想分走。”莲叶说:“我不带走一分一毫,留着给听财续弦么,我只要广经和广济。”二大娘说:“那不行,广经和广济姓徐,是徐家的人,你不能带走。”话已经到了这份上,不离已经不行了,过后村里人说起这事,都私下里说二大娘不好,本来事情还有回旋余地,现在撞了南墙回不了头,后来后悔了,可哪有后悔药可吃?
这边二大娘和莲叶吵的不可开交,那边听财就是不露面,母子俩通了气,一切都是二大娘在谈,莲叶舍不得俩孩子,死活要带走,二大娘仗着她娘家没人,说啥也不让带,最后同意带一个,一个也不让带。争来争去,谁也不让步,从白天扯到天黑,村干部们都惊动了。有信,江河,徐原和都来了,一落座,有信就问:“听财呢?这事儿还要他拿主意,小两口吵吵闹闹也没啥大事,不至于闹到不可调和的地步,村委会也是以调解为主。”二大娘脸朝着窗外,硬气的说:“事情到了这个份上,还有啥可调节的?村委会赶紧給开个证明,大家到乡上,一了百了。”吴江河说:“商量好了吗?按说这也好办,孩子一人一个,房子一人一半,正好。“三大娘将他拉到了屋外,小声说:“要这样,事儿早解决了。”把前因后果给详说了一遍,吴江河撇撇嘴,说:“她这是想一锅端走啊,这不欺负人嘛,哪有这样的。”三大娘说:“我嫂子不就这么一个人么,反正老死不相往来,能打一耙是一耙。”吴江河说:“听财那懒汉样儿,他能照顾好俩?俩儿子能出删好?养儿子可不是养只猫,养条狗,养死了,再买一条。”三大娘说:“我嫂子宁肯让我给看着,也不会留给莲叶的。”然后三大娘就在他耳朵旁嘀咕了好一会儿,吴江河说:“这,这,不好办吧。”
吴江河重新进屋,又和有信嘀咕了好一阵儿,有信就对徐念国说:“叔,出来跟你说个事儿。”二大娘也跟了出来,对孙有信说:“啥事不能在屋里说,非要出来?我也听听。”有信说:“老爷们的事儿,婶子还是回屋去吧。”二大娘说:“你们村干部啥时候鬼鬼祟祟了?我总该有个知情权吧?”孙有信无奈说:“罢了,跟你们说了,省得过后又吵。我就问你们一句,真的要离?”二大娘说:“已经骑在马上了,不离能成?你没看莲叶那样儿。”有信说:“咱不管莲叶,话虽说到这个份上,不要说骑马上,就是骑老虎上,也下得来,不是有村委会么。我虽说没念多少书,但莲叶想不想离,我还是看得出来,小一辈儿有些小小不言,咱做长辈的,还是少掺和为好。”二大娘说:“她莲叶不好好过日子,拿离婚要挟这要挟那,我们家听财没多大本事,也不能让人骑在脖子上拉屎。”有信又说:“拉屎了么?人家莲叶是正儿八经的老婆,离了是要分一半的财产的。”二大娘不同意,说:“你可拉到吧,你不提倒好,你一提我浑身的气,当年他莲叶嫁过来,带了啥像样的嫁妆没有?吃的用的,都是俺们老两口置备的,这离了离了,还要分一半?这也说的出口,咋没脸没皮的?”有信说:“咱要讲法律。。。。。。”二大娘说:“你别欺负俺们不识字,就是上了法庭,也不带一个怕的。”有信说:“得得,说不过你,但丑话可说到前头,开弓没有回头箭,你们可想好了。”二大娘说:“啥想好不想好,还是那句话,日子离了谁还不能过了咋地。”有信说:“你们征求听财意见了么?”二大娘又说:“有信,咋做事这么墨迹呢?”有信本是好意,白被呛了一阵,脸面有些挂不住,生气道:“行,既然你们这么固执,明天村委会就出证明,到时不要怨村委会就是了。”
这边在屋外说,屋内江河对莲叶说:“按说俩人离了,啥都好说,各过各的,可就是这孩子不好疗治,孩子是父母的心头肉,是父母家族间的桥梁,那是割不断,扯不断的。按理说,孩子判给谁,要征求孩子们的意见,我想孩子们十有八九是愿跟着娘的,不是常说,要个要饭的娘,也不要个做官的爹。但孩子还小,知道啥?莲叶你可要咂摸好了,离了总不能这样孤孤单单过一辈子吧,你总还是要嫁人的,这两个拖油瓶,在别人看来就是个累赘,他们总归是徐家的人,人家肯给咱养?”莲叶哭着说:“我不嫁人,他徐听财能不另娶?后娘待广经和广济能比我这个亲娘好?”江河说:“事情就僵持在这里了,后爹也不见得比亲爹好啊,你们都想争儿子,你娘不就听财这一个儿子么,没看把他惯成啥样了,她是不会同意你带走俩孙子的,一个都不会让带的。虽说你不是店西村的,但你嫁了进来,进了店西村户口,就是店西村的人,无论离不离,都是俺们店西村的人了,你看这样成不成,俩娃暂时归到听财的门下,你也暂时住村里,一来想看儿子,随时看的,听财不让看,那不行,你就找村委,村委来解决,你有探视权吗,这是法律给的权利,谁也不能剥夺的。二来呢,将来你碰到了合适的人,你看人家那边咋说,愿意将孩子带过去,就带过去,改了人家的姓,就是人家的人了,将来长大了愿意回来看看他爹,就回来看看,不回来,也说不上啥不是。”莲叶说:“叔,我也是不打算回去的了,我本来就是个孤儿,命苦没办法,能在村里找个地儿住,就是要饭,我也从他们家的门口过。”江河说:“那不至于,我们村虽小,就是地多,听财分出一两亩地来,也割不了他块儿肉。”
讨论来讨论去,一直到了晚上十一点,二大娘仍要莲叶净身出户,最后徐振国生气了,说:“嫂子,你这是要将她赶尽杀绝呐,莲叶不要说做过你儿媳妇,就是二下旁人,你也不能这么做啊。你和哥常年在乡上,我们和莲叶离的近,说句良心话,莲叶这孩子没做过啥大不是,我没养过儿子我不知道,倒是要提一句醒,看好你那宝贝儿子,连我让他买瓶酒他都骗,这也是人干得事儿?”说的二大娘不吱声,最后决定莲叶分开单过,徐念国出钱,在村外盖了两间房子,分了些家什给莲叶,莲叶就住进去了。平时广经和广济住听财家,莲叶想了,也可以接到自己屋里,听财不能拦着。村里人表面看不出啥,背地里不骂二大娘,倒骂听财不是个东西。